吴有音: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个张三和李四

  • 来源:电影中国
  • 关键字:初心,悲凉,科幻
  • 发布时间:2019-08-20 22:10

  

  战争片的灵魂是反战

  怎么想到要写说《沙海无门》这样一个故事的?最初的灵感来自哪?

  吴有音:创作它的初心,就是觉得我身边有很多的“张三”,“他”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身边的人,他们为了自己小小的家,背负着房贷,车贷,怀着对生活小小的梦想,都在想好好的过日子。我觉得这个是一个特别动人的东西。不是说每一次要拯救世界才动人,我觉得身边的这些好哥们,他们也隐忍,他们也努力,他们也付出。你问他们有多大的梦想呢?他们最多的是想家里人可以过得更好。这个是“张三”这个人物的原型,然后我就在想我给他起个什么名字,我希望他不要那么有个性,所以他就叫张三,是一个众生的名字。

  然后另外一个原因是我在写《沙海无门》的过程中,我一直在看一张图片,这个图片是《辛德勒的名单》里面的一个镜头,就是火车的车厢里面伸出来很多犹太人的手,然后辛德勒拿一根水管子,他装作是一次侮辱。跟那些德国军官开着玩笑,他拿水管子去呲那些车厢里的人,我个人非常喜欢这场戏,我喜欢这种悲悯的东西。所以我在写《沙海无门》的时候,会时不时的看一下那张图片。然后这两个有可能是创作的一个原动力。

  这两个人物有极大的反差性,怎么定义这两个人物?结局很悲凉。

  吴有音:对,它是一个悲凉的故事。然后我觉得深沉的故事大多是很悲凉,我的愿望一直是想拍战争片。那么对我来说,什么叫战争片?我觉得战争片的本质是对于战争的思考,战争片的灵魂是反战。当我想明白我要反战,并且我要展现出我对战争的思考,那么我就要写这样一个我心目中的战争片了。我觉得人数在战争片里面是最次要的事情。我觉得他们所代表的不同的阵营,不同的价值观和世界观的碰撞,这才是最主要的事情。所以我就设定了另外的一个人叫李四,他也是一个众生。

  他代表着我们经常会遇到的那些书本里的枭雄,他们心怀着天下,他们如何如何厉害。他跟张三的这次对抗,我觉得是一种英雄主义和一个枭雄主义的对抗,是不同的世界观和价值观之间的对抗,是我们从小就感受到的那些男性力量和我们所忽视的那些淳朴力量之间的对抗。

  所以你看张三,他一直在小说里被称之为一个燕雀。这部小说和所有大多数的英雄主义作品不太一样,我歌颂小小的燕雀之志,我也喜欢那些美好的妇人之仁。我一直喜欢有奇观性的故事。所以这个故事的奇观在于一只燕雀干掉了72只铁鹞子。

  这部作品跟上部作品,都将故事背景设置在一个极端的环境下,这样的设定是有意还是无意的?

  吴有音:是有意的,因为我在《南极绝恋》(电影名《南极之恋》)官宣的时候,我当时不敢说,我这个小小的野心,我要写一个三部曲,这是第二部,现在我觉得我敢说了。因为《南极绝恋》是我对爱情的理解,我心目中的爱情就是那么纯真的,带着一点童话色彩,带着悲怆的意味。而《沙海无门》是我的友情,这三部曲会是一个爱情亲情和友情的三部曲,这是人类最本质的情感。

  所以第三部就是亲情。

  吴有音:是的,是一个亲情的讲述。《沙海无门》反映的是友谊。你会发现往往那些最伟大的友谊,它不存在于朋友之间,那些最伟大的友谊往往存在于宿敌和天敌之间。这两个人回到你刚刚那个问题,他们的设定其实不是说设定上反差很大,一个是心怀天下,一个只有五亩薄田的小梦想,一个鸿鹄一个燕雀,一个泰山,一个鸿毛,这只是最初的设定。这个小说更在意的是这两个人各自的成长。李四是一个从大往小长的过程,在这个故事里,他最后为什么要带着一百个铁鹞子去追张三,他为什么要去追他?他这样一个已经得了肃州沙洲的一个枭雄,他那么在意一张小小的地图吗?

  李四追张三最大的动机是他很孤独,他只有这么一个舌头被他割掉的朋友,他非常的孤独。这恰恰是一个枭雄变成一个凡人的过程。我们在这本小说里面拥抱这种平凡,我们在这本小说里面讴歌所有的这些最最本质的人性。当他终于从一个神变成一个人的时候,我觉得这才是我想表达的。我觉得李四身上最后他的慌乱、他的惶恐,他连夜去追逐张三,甚至把他的大军抛在身后,我觉得这一刻他像个人了,他有人味了。所以这个人从大往小长,这个“小”,才是我眼里的成长。反过来,张三他是从小往大长,在一开始他有可能是个夜半在城墙下挖着地洞的小老鼠,但是宿命的是他在结尾,血淋淋地死在这座城的城头上,死在朝阳里。

  那么他是一个从人往神长的过程,他们都各自为了他们心中的友情,心中对人间的这份情,完成了各自的成长。所以我在卷首写天下张三长河李四,刍狗一念鸿毛泰山。

  创作这部作品的时候,从筹备到完成,一共花了多少时间?

  吴有音:我查阅北宋宋史、西夏史,大约花了半年的时间,阅读看书做笔记,然后分类。我是在2018年6月份写完的。 但是我写完了之后又发现,它不是我想要的样子。原来的结尾没有那么的悲壮,原来的结尾是张三跟守军和所有的舞姬一起对抗西夏大军的攻城。我6月写完之后,我读起来我就觉得还不够极致。因为我要的都是非常极致的故事。所以你看极致的故事有个特征,它的人不会太多。因为它的能量都集中在幾个点上,再集中的爆发。

  那么我要一个更极致的故事,所以我从6月份开始就是我想改一下结尾,然后改到8月份的时候,发现我已经有半本书已经重写了,但是废稿其实很多地方写的比成稿还要好。我为了要这份极致,我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失去更多的已经写好的我觉得挺好的东西,而要追求我一根筋想要的那种极致。

  这是一个创作者对自己作品负责任的表现,可以牺牲很多时间,可以废掉很多内容,只追求作品要自己满意。

  吴有音:对,当时大家看完,都觉得挺好的,导演你折腾什么劲,然后我就说还需要时间,后来那两个月我觉得非常辛苦,因为小说拼到最后,我觉得拼的是心力和体力。但改完《沙海无门》后,我还是很幸运很满足的,因为稿子一交出去,大家就给了我非常高的评价。而且我一直希望我的每一部作品它要比前面一部更好,这是个很朴实的愿望。希望每一部小说都是在一个更大的对世界的思考上面,敞开的一个更奇观的故事,用更小的人物展现更大的力量。

  我用最传统的方式创作

  创作《南极绝恋》时曾多次加入中国南极科考队进行学习,这部《沙海无门》也找了好多史料,还亲自去了敦煌体验,这是不是也跟您的创作习惯有关?

  吴有音:有关,因为我很赞叹老一辈的,无论是作家还是电影工作者,他们有一个词叫“下生活”。现在已经没有人“下生活”了,或者现在大家不太重视“下生活”,因为现在有网络,你查一下什么都有了,我还是比较在意“下生活”,因为网路只能给到你信心。但是“下生活”可以给到你感知,这是不一样的。

  有些作家属于体验派,有些作家则可能更多的会依靠想象力,您自己是怎么看这两种不同的创作方式?

  吴有音:我觉得我都有。首先我在故事的整個的构架和人物的设定上,我完全是幻想的。但是我在一个故事丰富的细节上面,我需要有感知,要有细节在。那我会比较偏向于古典戏剧这一路,我会同时在意它的文学性和它的戏剧性。因为有些作家只在意文学性,不在意戏剧性,有些编剧是只在意戏剧性,不只在意文学性,文学性和戏剧性,这两块我都很在意。

  我18年的时候,小说即将完稿之前,我进入小说里的莫贺延碛荒漠,然后徒步了四天四夜。一百多公里,然后每天晚上帐篷就搭在戈壁里面,睡在戈壁,也不刷牙也不洗脸,那么我有这个感知,我是知道中午是怎么样的炎热,晚上是怎么样的寒冷。

  今年小说写完,我又参加了越野。宿命的是什么呢?去年的这一路走,是从东往西走,就是小说中张三前面的那四百里。张三西归的四百里是什么?是自救,救自己。今年我们调整方向,从西往东走,是小说中张三后面东归的四百里,西去的四百里,他只为了自己,他的人是收着的,他是保护自己;东归的这四百里他人是打开的,他是豁出去的,这是张三的成长,然后我这两年正好就跟小说里的人一样,走了这么一遭。我觉得挺好的。为什么今年我要再走一下?是因为我要把小说改成剧本。因为电影是靠镜头语言来讲故事,小说是靠文学笔触来讲故事。最后我回到敦煌,还去拜访了敦煌研究院里面的老学者,问一些关于史学上的问题。然后我觉得整个创作过程,至少我觉得是认真的。我用最传统的方式创作。

  在这个过程中,有没有说遇到什么特别比较难或者瓶颈的时候?

  吴有音:当然有,就会有很多次在小说的创作中遇到那种绝望,就想不写了,就换个题材吧。有时候我都编不下去了,我都在想,有可能以我的智商,我没有办法圆过来了。但是我在设定这些考验的时候,我从来没有想过怎么办,我总觉得我可以完成。可是每次当设定完那些高难度的动作的时候,我又会发现自己完不成,这个时候就很绝望。但是我也不愿意退而求其次,然后就会卡在那里,这个过程是很痛苦的。这是一场自己和自己的一场战争。

  这好像是每个创作者都会遇到的一个过程。

  吴有音:对,其实每一个创作者最后搏斗的都是自己,都是自己审美的极限。自己人物把握的极限,自己叙事能力的极限,自己结构的极限,面对的都是这些极限。

  全世界没有人在南极拍过电影

  您刚刚说您大部分时间是在写作,同时也是导演还是编剧,您自己是怎么平衡这三种工作的?

  吴有音:其实无论是我作为导演,还是作为编剧,或者作为一个作家,这三个工种对我来说是一件事儿,这个事儿就是叫人性。但是导演的工作当然丰富多彩一点,因为导演是一个和人打交道的过程,编剧和作家,他是一个和自己打交道的过程,一个是向外的,一个是向内的。

  《沙海无门》是我的第三部电影。那么从《爱比死更冷》(电影名《白相》)到《南极绝恋》(电影名《南极之恋》)到《沙海无门》。每一部电影我都是原著、编剧加导演,这是我的特征,我一定要从文学性上,在原著上面,找到自己的发力点,然后我才会去做这个东西。

  是先做导演还是先开始爱上写作的?

  吴有音:我是先热爱上写东西,因为我很小就自己写东西了,我读书的时候就自己写了一些小说,后来我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做广告导演。等于在我的整个成长过程中,我没有做过别的事情,我只会一样工作就是做导演。(笑)

  但是我觉得能在这一件事上做好也挺不容易的,我觉得您就属于做得非常好的那种人。

  吴有音:谢谢,我是一直在研究影像和深化艺术,然后从99年入行,到2003年开始自己作为导演,一直在导演的这条路上摸索。然后我的生活也很简单,我是皈依的三宝弟子,终身戒酒,也没有太多会花精力的应酬,我的生活基本上只有两件事构成,一个事儿是我在书房里查各种资料、阅读写作,一个事儿就是我在片场里拍片子,在后期机房剪。我的生活基本上就是由这两块构成的。

  我是个活在自己世界里的人,因为我觉得到现在为止的作品还是太少了,远远没有达到我要的那个要求。我渴望在文学上能够写出像维克多·雨果《九三年》这样伟大的作品,我也希望能够在电影上拍出像黑泽明的《德尔苏·乌扎拉》这样伟大的作品。所以我觉得时间是我最大的敌人,我没有时间,我时间非常紧。

  看得出来,您无论是当导演还是写小说都是非常热爱的,那您的成长中有没有遇到过什么挫折?都是怎么克服的?

  吴有音:挫折当然也遇到过。拍广告,我遇到过很多挫折,拍电影,我也遇到过很多挫折。如果遇到的话,我觉得我基本上只有忍耐,因为忍耐会给你更大的力量。2013年的时候,我拍第一部电影《白相》,这个时候我遇到过很多困境和挫折,我一直在忍耐,但是熬过去之后,到了《南极》,你就会发现这些苦涩,会变成一个很好的能量。制作《南极》的时候也很难,它还要在南极拍,全世界没有人在南极拍过电影,那时我就非常感谢《白相》,它给我的能量是巨大的。

  我觉得这种影响可能就是激励您进步的一个很关键的地方。

  吴有音:对,每一部电影它给你的能量都是不一样。《南极绝恋》给我的能量是什么呢?我觉得是不甘,是我要的那些东西最后没有完成,是我对于人物对于制作更高的要求,最后当《南极绝恋》这四个字被改成了《南极之恋》,我觉得这个故事失去了它原有的死生苍茫感。然后微博上比较多的一句评论是:看名字以为是个烂片,看完以后觉得欠了一张电影票。

  但是这个不甘它又会让你思考,所以不甘就成为了《沙海无门》当中最大的能量。而《沙海无门》拍完之后,它又会给我什么能力?我不知道,但他一定会给我非常惨烈的东西。因为这部电影非常的难拍,但是这个东西有可能就是我下一部电影的能量。

  也是在不断的挑战自我。

  吴有音:对,是的,我觉得无论是作家还是导演,这是一个非常虐的工作,因为你知道自己面对自己的那种痛苦,所以我觉得作家和导演首先它是一个痛苦的局面,其次它是在最大的痛苦里面找到最大幸福的去面对。

  大部分可能是痛苦的,有一小部分很幸福,就会觉得很值得。

  吴有音:对。有人劝诫我要接地气,我赞同。但我觉得,有些所谓的“接地气”,像是鸡在地上啄米,我觉得我的作品要像雄鹰飞在蓝天上。我觉得我所有的作品,第一是充满了浪漫主义,第二是充满了英雄主义。

  虽然说自己不在乎接不接地气,但是聊到现在,我发现您其实是一个对世界充满悲悯充满爱的一个人,我觉得这是一个创作者应该有的状态。

  吴有音:是的,因为我创作有一个宗旨,这个宗旨说出来其实挺可笑的,就是我只写真善美的故事。我在《南极绝恋》的后记里面写过一段话,说我只写真善美的故事。这是我的傲骨,这也是我的气节,这是吴有音作品的特征,这是我很坚持的东西。无论是写作还是拍电影,我的目的是唤醒人性中的那些最真善美的东西。我的目的是要让那些人性的光芒出来,这是我的目的。我不在意那种丑恶的阴暗的颓废的,世界多糟糕人生多灰暗。

  给予演员最大的宽容度

  《沙海无门》也即将要改编成电影,现在进展到什么程度了?可以透露一下吗?

  吴有音:已经建组了,剧本二稿也完成了。因为我这部电影的制作难度非常高,《沙海无门》是一部非常难拍的电影,它需要很长的时间做筹备,我估计到明年开机。

  现在已经推出小说本了,但是文学读本和影视语言的转换中,有时候会不会要面临一个割舍的问题?

  吴有音:我自己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因为很多的文学作家他不太懂戏剧,我是兼顾戏剧和文学的。从《白相》开始,我每一部电影它们都有一个特征,就是剧本跟小说高度一致。高度一致,是我的特征。因为戏剧是独立于文学的,它有很多的技术环节在里面的,但文学更多的是对自身的无限的挖掘,而戏剧是在非常成熟的理论体系里面不断的探索。所以这个其实是一个综合考量的东西,我都很喜欢。

  您属于片场型导演吗?

  吴有音:不属于,但是我具备现场随时发挥的能力,同时我也不依赖现场,我更依赖的是前期扎实的筹备,我在现场更多的是执行,只有一点我在现场是会给予最大的宽容度,就是演员的表演,演员的表演是单独的一个艺术门类,它不能用过于强硬的东西去左右它。那么我在现场所有的灵感和可能性都会留给演员的表演。

  有没有遇到哪位演员,不用你细说,一下子就能心领神会?

  吴有音:我觉得是赵又廷同志,他非常的努力,他跟我一样是一个做事非常认真的人,然后他会想很多在人物的动机上非常深层次的东西。有些时候他在现场问我的问题,会把我问住。我很赞叹赵又廷的认真。子珊也很棒,就是她自身也很认真,她会把人物吃得非常的透,然后我们三个凑在一起,真的是一个互相激发的过程。跟《南极》的两位演员合作是没有什么遗憾的,回忆起来非常的幸福,非常的满足,然后也感到非常的荣幸。

  在演员合作的过程中会不会要求他们说提前去阅读原著,或者是做一些功课?

  吴有音:我不仅对演员,我对所有的剧组里的技术主创都有要求,《沙海无门》基本上都要先读小说,再读剧本。 然后在拍摄的时候,我们的剧组一般来说,很多主创都能把场号背出来,我们都是直接报场号沟通。

  除了正在筹备的《沙海无门》,您未来还有什么别的计划可以跟给我们分享的吗?

  吳有音:我手上在写一部新的小说,这部小说会比我的第三部曲,亲情的那部先出来。是关于科幻的故事,会拍成电影,而且它会用到很复杂的特效,我喜欢特效,特效是我想象力的翅膀。《南极》里面那些风雪都是特效做的,我对于特效的要求是看不出来有特效痕迹。所以今年会先争取把这本小说完成推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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