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岛国 “自救”启示录

　　海平面不断上升使图瓦卢面临被淹没的威胁。

　　一条通往瓦尼多戈洛亚原址的道路

　　毫不夸张地说，历经千辛万苦，我们才抵达斐济的瓦尼多戈洛亚村。首先，我们需要坐飞机穿越太平洋到达斐济这个偏远南太平洋岛国的国际航站楼，再从那儿坐一架感觉快要散架的小飞机到达一个小岛。然后，经过一小时车程，路过一个又一个村庄……终于，一个当地人接到我们，他拿着大砍刀披荆斩棘为我们开路，目的地就在前方。瓦尼多戈洛亚，这个曾经生机勃勃的小村庄，由于气候变化的影响，现在已经成了一座名副其实的“鬼镇”。

　　| 迁徙家园 |

　　瓦尼多戈洛亚曾经是100多人的家园，如今却被热带雨林所覆盖。植物完全吞没了原来的小镇广场，腐烂动物的恶臭味从村民废弃的家园飘散过来。海水不断上涌侵蚀土壤，那特瓦海湾大约300英尺长的海岸线已被海水渗透。每年5月都有几次大潮来袭，当地人不得不将重要资产转移到高处。

　　瓦尼多戈洛亚的村长塞洛斯·拉玛图说：“因为气候变化，我们丧失了生存的权利。”五年前，村民不得不放弃瓦尼多戈洛亚，因为它已不再适合生存。斐济政府耗资50万美元，在距离村庄原址一英里的山上新建了家园。瓦尼多戈洛亚是斐济第一个由于气候变化而搬迁的村庄，但它绝不是最后一个。斐济总理姆拜尼马拉马表示，未来几年，他计划重新安置40个村庄，以应对海平面上升。根据联合国气候科学部门的数据，全球海平面在20世纪上升了约7.5英寸（0.19米）；到21世纪末，可能还会上升3英尺（0.91米）。姆拜尼马拉马说：“我每天都会因为气候变化而寝食难安。”

　　瓦尼多戈洛亚的迁徙，预示着气候变化正给一些国家带来真正的生存威胁。每年，狂风暴雨和洪涝灾害总会反复侵袭斐济，给这个岛国造成的损失大约为该国国内生产总值的5%。未来几十年，这个比例将不断提高。有的年份更糟糕，例如2016年温斯顿飓风横扫斐济，造成的损失甚至高达国内生产总值的20%。其他一些岛国，例如图瓦卢、基里巴斯和马绍尔群岛将面临更悲惨的命运。科学家表示，随着海平面上升，上述岛国在下个世纪可能会从地图上消失。

　　| 积极奔走 |

　　为了自救以及警醒他国气候变化的危害，这些易受气候变化影响的“气候脆弱”岛国——从斐济到马绍尔群岛，从马尔代夫到巴拿马群岛，共同发起了一场国际运动。虽然它们大多数并不富裕，没什么硬实力，但却齐心协力，利用生存威胁的道德感召力，最终促成了2015年《巴黎气候协定》的签订。

　　此外，小岛屿国家的积极奔走，刺激了众多发展中国家以及发达国家投资上千亿美元以共同对抗气候变化。在它们的努力下，联合国政府间气候变化专门委员会（IPCC）于2018年在韩国仁川发布《IPCC全球升温1.5℃特别报告》，在国际社会引发了广泛而深刻的讨论。

　　“气候变化提供了一个多边主义证明自身价值的机会。”联合国秘书长安东尼奥·古特雷斯如是说。今年5月，古特雷斯曾造访斐济和其他太平洋岛国，并与这些国家的领导人会面。同月，太平洋岛国的政府首脑齐聚斐济，共同策划下一个“大招”。他们希望启动一个全球攻势，让发达国家在今年9月召开的联合国气候峰会上再次承诺制定全新的更有力的减排目标，他们还希望全世界能够对气候变化的紧迫性作出及时回应。

　　| 幕后推手 |

　　为什么说这些太平洋岛国是《巴黎气候协定》的幕后推手呢？这背后的故事并不简单。2015年9月，在斐济首都苏瓦的大太平洋酒店一间平淡无奇的会议室中，15位来自不同岛国的政府官员和社会团体领袖面色凝重。他们在这里足足开了三天的会，最终列出一长串清单，上面是他们在即将召开的巴黎气候大会上希望达成的目标，包括一些国家应立即停止开采新煤矿、加大对新能源的研发、增加对贫困国家应对极端天气的经济援助。其中一个目标至关重要，即自巴黎气候大会到2100年，任何新的全球气候协议，应以升温幅度不超过1.5℃为目标。在此之前，国际社会的主流意见是限制全球变暖不超过2℃。虽然1.5℃与2℃只有0.5℃的差异，但这一微小差距将决定太平洋岛国未来是生存还是下沉。

　　太平洋島国领导人召开会议，讨论气候议程

　　自此，太平洋岛国积极奔走，它们不仅制定了全球气温上升不超过1.5℃的宏伟目标，还规划出让其他国家一起行动的路线图。接下来的几个月，太平洋岛国与其他生态环境脆弱的国家联合起来，一起向全球主要经济体施压。它们的行动颇有成效，12月巴黎气候大会召开之时，很多环保主义者在巴黎街头高喊口号：“1.5℃是底线！”

　　巴黎气候大会期间，太平洋岛国的谈判代表表示，他们非常担心这一目标因为其他国家的反对而化为泡影，因为任何一个联合国成员都可以对气候协议投反对票，让他们的努力付诸东流。当时担任联合国气候变化特使的前爱尔兰总统玛丽·罗宾逊回忆道：“那些环境最脆弱的国家在恳求整个世界。”美国时任总统奥巴马在大会开始时还会见了马绍尔群岛总统以及其他四个岛国的领导人，这也被视为小岛屿国家联盟政治影响力增强的标志。

　　不过，谈判进行得并不顺利，主要是由于不同区域“重量级选手”一如既往的政治博弈僵持不下。巴黎气候大会的最后几天，谈判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下，与2009年哥本哈根气候大会一样。

　　当时担任联合国气候变化特使的前爱尔兰总统玛丽·罗宾逊回忆道：“那些环境最脆弱的国家在恳求整个世界。”

　　这时候，小岛屿国家联盟的代表挺身而出，与美国政府高级官员坐下来，达成了一项可以推动谈判向前发展的协议。具体而言，小岛屿国家支持美国制定更加严格的审核标准，而美国也支持将遏制全球升温不超过1.5°C纳入《巴黎气候协定》的最终文本。这一协议打破了谈判僵局。最终，《巴黎气候协定》确定将全球平均气温较工业化前水平升高幅度控制在2℃以内，并为把升温控制在1.5℃之内而努力。

　　| 现身说法 |

　　从那之后，小岛屿国家对气候变化议题的影响力不断提升。2016年，斐济成为第一个批准《巴黎气候协定》的国家，并成为2017年联合国气候变化大会的主席国，它也是担此重任的首个小岛屿国家。作为主席国，斐济不仅要举办各种重要会议，还计划邀请各国高级官员来到斐济，亲自体会气候变化带来的破坏。同时，斐济还要引导全球200多个国家在政策上达成共识，并进一步推动全球气候制度走上正轨。

　　在赢得2017年联合国气候变化大會的主办权后，斐济政府立即制定了一项计划，劝说其他岛屿国家采取更有力的减排措施，以获得与其他国家谈判的筹码。2017年，那些经济实力雄厚的碳排放大国都面临着各自的政治风暴。新鲜出炉的美国总统特朗普对气候变化这个议题并不“感冒”，而欧盟则将更多注意力放在英国脱欧上。推动减排可谓困难重重，斐济政府为此发起“塔拉诺阿（该词在斐济语中意为‘聆听和分享）对话”，旨在各国之间建立一座沟通的桥梁。在对话中，气候脆弱国家的高级官员向其他国家讲述，气候变化如何破坏他们的家园以及他们的减排力度有多大。马绍尔群岛表示，到2030年该国将减少45%的碳排放量；斐济承诺到2050年实现“碳中和”，即通过使用再生能源和植树造林等方式吸收碳排放总量，以达到零排放；库克群岛计划到2020年实现能源完全可再生。姆拜尼马拉马说：“虽然我们是碳排放量较低的小国，但也要严于律己。”

　　斐济等国打的“危机牌”十分奏效。德国联邦议院副议长克劳迪娅·罗斯在今年年初访问了瓦尼多戈洛亚，这是德国联邦议院对气候脆弱国家一系列访问交流中的一站。她说：“如果我们继续忽视正在发生的一切，就无异于犯罪。”这次访问给她的触动极大，让整个代表团无声落泪。罗斯回到德国后推广了一系列计划，旨在帮助受全球变暖影响最严重的地区和民众。

　　2017年11月，以斐济为主席国的波恩气候变化大会顺利闭幕。此后，斐济各地很多开发项目都出现了欧盟的旗帜，包括德国政府以及美国国际开发署在内的一系列官方机构都在资助斐济政府重新安置村庄。这只是小岛屿国家多年努力所得成果的一个缩影。根据经济合作与发展组织的数据，到2020年，发达国家预计每年花费670亿美元用于支持发展中国家的气候倡议。

　　将全球变暖限制在1.5°C以内，小岛屿国家的这一诉求在宣传上取得了巨大成效。《IPCC全球升温1.5℃特别报告》表明：如果本世纪末全球气温上升超过1.5℃，世界上一些国家很有可能会消失；如果全球升温2℃，气候灾难将频发，数亿人陷入困境，大片珊瑚礁消失，1000万人将受到海平面上升的直接影响。该报告引起的全球关注度甚至超过《巴黎气候协定》本身，刺激了其他国家推动绿色新政或者采取更加有力的气候计划。

　　瓦尼多戈洛亚村长塞洛斯（右）和他的儿子斯米站在旧家的废墟上。

　　瓦尼多戈洛亚是斐济第一个根据该国政府计划搬迁的村庄。

　　阿比赛和儿子西米奥内在新家中， 阿比赛与妻子和5 个孩子住在这里。

　　潘尼奥尼和儿子约瑟法在新家中，约瑟法是瓦尼多戈洛亚搬迁后第一个出生的婴儿。

　　萨萨一家来自图瓦卢首都富纳富提，他们的家每个月都要因为涨潮被淹四五次。

　　|“无人生还”|

　　尽管成效不少，但太平洋岛国领导人并没有感到志得意满。因为不管怎么努力，小岛屿国家的命运仍然很大程度上不在自己手中。联合国气候行动追踪组织表示，如果各国只实施当前的气候计划，那么到本世纪末全球气温上升将超过3℃。此外，当前很多国家的领导人很可能会推翻其前任的排放计划，减排措施的落实程度存疑。

　　为了避免再出现像瓦尼多戈洛亚的悲剧，我们需要作出更多努力。今年5月14日，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到访斐济，这是他太平洋岛国四国之行的第二站。古特雷斯正领导整个联合国全身心地投入到应对气候变化的行动中。9月，各国首脑以及商业、社会领袖将聚集在即将召开的气候行动峰会上。届时，古特雷斯将要求各国领导者作出新的承诺，切实减排。

　　此次气候行动峰会将涵盖九大议题，包括能源转变、基于自然的解决方案、气候融资与碳定价等。每个关键议题，古特雷斯都分别委派了一个主要经济体和一个气候脆弱的发展中国家共同主持讨论。例如，牙买加将与法国共同主持气候融资议题，马绍尔群岛则与爱尔兰负责公共动员部分。这些国家将与一些非政府组织以及其他合作伙伴一起，确定应对气候变化的新倡议和新举措。

　　古特雷斯说，他的目标是“让每个国家都担起责任”。一些国家的个别举措必须成为更大集体中的普遍规则时才能发挥更大的作用，降低排放需要全球共同行动。古特雷斯的特别代表雷切尔·凯特说：“我们可以为反战一起携手，可以为防控传染病一起合作，当然也可以为应对气候变化联合起来。”

　　今年5月，联合国秘书长安东尼奥·古特雷斯造访斐济，图为古特雷斯与斐济总理姆拜尼马拉马交谈。

　　如果对太平洋岛国的生存威胁视而不见，我们将很快重复他们的悲剧。美国迈阿密建立在多孔石灰岩上，海水可以轻易渗透街道，这座城市面临着与瓦尼多戈洛亚相同的危险。再仔细想想，大阪距离海平面几英尺？澳洲哪座城市最近又被淹了？太平洋岛国沉没时，下一个即将消失的国家又是谁？太平洋岛国的命运也预示着人类的未来。萨摩亚总理图伊拉埃帕说：“我们希望告诉全世界，我们下沉时，其他所有城市也将下沉。我们谈论气候变化不光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全世界人民。”

　　[译自美国《时代周刊》]

　　编辑：要媛

　　贾斯汀·沃兰 Cryst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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