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度的外交迷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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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3-03-18 13:40
印度的外交迷雾
夜深人静时,在迷雾中驾驶汽车并非易事。但有一次在新德里,我的司机没有止步不前,令人记忆犹新。
凌晨三点,我们的车摇摇晃晃地从迪拉·甘地国际机场驶出,奔驰在通往市区酒店的高速路上。雾很大,车灯很难照亮前方的车辆。然而,司机仍然自顾自往前开,尽管并不十分确定前往何处。
印度的外交政策也处于同样境地。该国正在偏离冷战期间所遵循的不结盟政策,却迷茫于用何种外交策略取而代之。新的外交格局初露端倪,但旧观念仍然苟延残喘,反映出印度国际角色的不确定性,这与其国内的复杂局势不无关系。
屈辱之后的突飞猛进
1955年4月,印度和亚非领导人在印尼万隆出席为期一周的首脑会议,与会领导人谴责冷战并指责西方国家。由印度总理贾瓦哈拉尔·尼赫鲁牵头,会议发起成立了不结盟运动组织,印度成为该组织的创始成员国。不结盟运动反对其成员与美苏两国中任意一国结盟,强调中立和自主的外交立场。此后几十年里,印度经济萎靡,与西方国家的关系紧张。这要归结于1947年印度独立后所采取的贸易保护主义和其他闭门经济政策。
到1991年夏天,印度已经到了经济崩溃的边缘。铺张浪费的财政政策几乎耗尽该国的外汇储备,迫使新德里紧急调运近50吨黄金到英格兰银行作为贷款抵押。《经济学家》杂志随后将此比作“贫困家庭迫于生计典当祖传之宝。”
这是一个屈辱的时刻,让印度所有高级政府官员,尤其是毕业于牛津大学的财政部长曼莫汉·辛格迅速看清了形势:现状难以为继。于是,印度改变了路线。辛格实施了前所未有的改革,让经济自由发展,将印度向世界开放。
贸易和投资业率先起步,接着经济急剧增长。到千禧年初,印度已取得的成功举世瞩目:经济快速增长,社会欣欣向荣,自由媒体日益壮大,突飞猛进的信息技术行业正席卷全球。2008年9月金融危机爆发,当大多数世界主要经济体遭受重创之时,印度的决策人自豪地指出,印度的经济发展几乎没有丝毫停滞,另外,世界银行的数据表明:印度2010年的经济同比增长9%以上。
这些成就让新德里的品牌大师盲目自大,一些洋洋自得的口号(例如“不可思议的印度”和“印度大放光芒”)横空出世,同时,也增强了长期植根于众多印度人内心的特殊主义:经济快速增长、民主政治充满活力、社会环境相对稳定、国际形象受人尊敬。他们相信,印度注定在世界上占据特殊的道德地位,并将在改善世界中扮演重要角色。
不容忽视的历史
显而易见,历史是印度特殊主义的根源之一:印度次大陆是世界上最古老和最杰出文明的发祥地之一。此外,它还源于印度人引以为傲的多样化传统,即非暴力、民主、宽容、世俗,而且,在这个以印度教徒为主的国家中,多种族、多宗教和多语言共存。美国人常常认为,印度倾向于从道义的角度来看待外交事务,这正是特殊主义的表现。
早在20世纪30年代,年轻的尼赫鲁——印度独立领导人在给父亲的信中写道,“我重任在肩。”他恳求殖民统治下的印度冲破困境,帮助“(全世界的)人民摆脱帝国主义和资本主义的枷锁”。几十年后,当财政部长辛格试图说服议会需要经济自由化时,他宣称“当一种新思想到来之时,世上任何力量都无法阻挡”,暗示着印度成为全球经济大国的时机已然到来。
如今的印度领袖们想在世界发出更有力的声音,希望协助建立新的规则与规范,来管理世界事务。今年早些时候发表的《不结盟2.0》勾勒的战略蓝图引起热烈讨论,其中提到“印度应该不只是想变得强大……强大的国家有责任设定新标准。”这份大胆的声明不应小觑。
《不结盟2.0》由八位很有影响力的印度人起草,包括新德里主要智囊机构的负责人、《印度教徒报》总编辑、前外交部长和印孚瑟斯技术公司前任著名企业家。新德里对国际机构和谈判桌上的制高点垂涎已久,眼睛总盯着势在必得的战利品:联合国安理会常任理事国。印度对加入世界重量级组织的渴望,意味着与冷战时期相比,印度苦大仇深的形象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印度对待大国的态度也发生了变化,至少部分如此。中国的经济成就、与伊斯兰堡的密切关系、及其在印度洋地区不断增多的驻军(中国的港口和设施已如雨后春笋般涌现在巴基斯坦、尼泊尔、斯里兰卡、缅甸和孟加拉国),都令印度胆战心惊。
新德里有时给人的印象是想和东方邻居对着干。它建立了现代化军队,在有争议的边境地区加强驻军。(1962年,中国和印度打了一场边境战争。)一些印度鹰派人士建议,如果中国侵犯了有争议的土地,印度就应占领中国领土,并敦促印度增加海上力量,防止中国推进到印度洋地区。
印度拥有强大的军事力量,现役军人约130万,吹嘘自己是世界第三大武装力量。斯德哥尔摩国际和平研究所调查研究表明:2007年至2011年间,印度是世界上最大的武器进口国——战斗机是主要采购对象。
对中国威胁的焦虑
不久前,一位著名印度安全分析家告诉我:为争夺印度东海岸孟加拉湾的自然资源(2002年,这里发现了大量新天然气储备资源),印度和中国总有一天要交战。其他观察员则担心,尚未解决的边界争端或者水源供给会引发敌对行为。然而,这不只是战争的前景,对许多印度人而言,对中国采取强硬立场是有理由的—— 因为更多人担心中国的崛起将威胁到印度地位的提升。
对新德里的一些人来说,这种焦虑痛入骨髓,较之与印度已交战三次的巴基斯坦,中国已成为更大的隐患。印度确实担心巴基斯坦的政局不稳、核能政策、对阿富汗极端主义代理的赞助、以及基于巴基斯坦领土建立的致命反印武装组织。其中一个组织——拉什卡·塔伊巴组织(Lashkar-e-Taiba,或称为虔诚军)于2008年袭击了孟买,印度人常把这次袭击称为他们的“9·11”。恐怖分子的枪击和爆炸造成160多人死亡。然而,许多印度官员相信,伊斯兰堡受制于内部危机,不存在威胁。去年,一位印度政府资助的研究机构学者近乎冷淡地告诉我,如果巴基斯坦崩溃,那么,“只需确定它不会连累我们。”
在其他方面,印度正在促进一度曾拒之门外的结盟政治。去年,它和阿富汗签署了一份战略协议。2007年,和日本达成类似协议——两国因对中国的共同关注而成为一丘之貉。甚至连美印关系也明显升温,活跃的武器贸易、联合军事演习,以及2008年一份具有争议的民用核协议都证实了这一点。该协议规定印度有权使用核燃料和核技术,尽管它尚未签署《核不扩散条约》。
印美关系得到改善
冷战期间,美印关系非常紧张,新德里不满华盛顿对巴基斯坦的支持,又唯恐一旦与莫斯科签订友谊条约,美国将成为英国殖民主义者的新化身。两国关系的改变始于1991年的经济改革,美国商界对此印象深刻,并(在日益增长的印度美国共同体的有力帮助下)推动更好地发展双边关系。另一个催化剂是冷战的结束,它使两国为促进民主和开放海外市场两大共同目标而走到一起。而且,“9·11”袭击使美国和印度拥有了共同的事业,即狂热寻求有效的反恐政策。
1955年,(赖特口中的)“人类的失败者”聚集在万隆,公然抨击世界秩序,自万隆会议以来,印度已取得很大进展,但并没有与过去彻底决裂。在许多世界级论坛上,印度的立场仍继续追随发展中国家,与西方利益相冲突。印度与其他四个金砖国家(巴西、俄罗斯、中国和南非)一致口径,反对美国和欧盟在多哈全球贸易谈判中的立场,并在联合国气候谈判期间对一些西方国家进行反击。
有人断言印度与北京正在发生政治冲突,这是错误的。许多印度外交官认为中国相对无害。他们相信印度邻国的活动更多是为了争取经济和能源利益,而不是霸权主义行径,运用灵活的外交手腕便可规避这些问题。辛格总理和其他人倡导增加贸易往来、人文交流、以及恢复与中国的邦交关系,这是自尼赫鲁任总理以来印度官员的主流观点。
在美国方面,印美关系得到了改善,但绝不表示印度将与美国的政策保持一致。印度指责美国对双边关系不够重视,没有充分意识到印度的崛起。许多印度人认为奥巴马政府更在意改善与伊斯兰堡的关系,而不是将美印合作关系提升到一个新台阶。美国颁布了一项法律,提高高技能外籍工人(包括印度公民)的美国签证费用,并立法惩处使用印度客户服务中心的美国公司,印度政府对此表示不满。
甚至连今天印美良好关系的基础——民用核合作协议也导致了敌对。由于反美左派执政联盟反对印度与美国走得过近,以对民用核合作协议存有异议,印度政府几乎没有批准该协议,印度国会议员还没有通过授权法案,然而,美国能源公司认为这是协议充分发挥作用的必要条件。
超级大国怀疑论
印度外交政策的精英观点与其早期的政策一样支离破碎,了解这点需要考虑印度国内情况,尽管成就巨大,但还存在着严重问题。至少有2.5亿印度人每天的生活费不足1美元。在印度28个邦中,8个邦的极度贫困人口数量比整个撒哈拉以南非洲地区的总人数还要多。
一些左翼分子援引上述国内矛盾声称,在国外争取更突出的地位、并为这个目标的达成而配置必要的资源是愚蠢和虚伪的。今年早些时候,著名的印度历史学家拉马钱德拉·古哈(Ramachandra Guha)曾断然宣告:“印度,甚至不应该试图成为超级大国。”
一些对国际主义抱怀疑态度的人甚至质疑印度是不是有资格成为超级大国。去年,印度全年经济增速下降到不足7%,虽然增长依然强劲,但是,对于印度这种不发达的国家来说还是太慢了,而且通货膨胀不断上升。坊间印度“奇迹似的经济增长”即将结束的说法甚嚣尘上。国防工业进展缓慢,军队现代化因此停滞不前。而且,印度经常因为一些不光彩事件成为全球焦点。2010年在新德里举行了英国联邦运动会,腐败与低效率使印度蒙羞。今年夏天一次大规模停电事故,波及人口超过600万,这让许多人怀疑:一个连基本服务都不能提供的国家怎能会梦想成为世界强国?
超级大国怀疑论不仅引起了古哈等左倾学者的争论,还引起了左派政治党派自身的注意,其中包括具有影响力的共产党,该党曾参与上一届执政联盟,并且,到2011年为止,它已持续统治西孟加拉邦长达三十四年。
然而,另一组印度人士(美其名曰外交政策的“现实主义者”)认为,这种全球性运动会刺激国内发展。《不结盟2.0》的作者表示:“印度国内发展的成功无疑取决于我们应对全球机遇的效率”。国大党杰出成员、前联合国外交官沙希·塔鲁尔(Shashi Tharoor)在他的新书中呼吁实施 “多结盟”政策,印度采取机会主义方式与外国结为同盟,优先选择那些帮助促进国内发展的国家。
果不出意料,一些印度精英人士寻求折中路线,比如《不结盟2.0》就主张印度继续保持中立。今年夏天,著名记者普莱姆·夏克尔·贾(Prem Shankar Jha)提出了一种截然不同的混合式方法,他主张印度遵循联合国提出的国家主权原则,并且拒绝就叙利亚政府的问题做出任何重要决策——实际上,这是倡导印度充分利用新获得的国际地位,重振以前的不结盟理想。这种平衡做法吸引了不少印度人,但却很难付诸实施。
回到新德里那个大雾蒙蒙的夜晚,那位“无畏”的司机终于设法将我们送到了酒店。印度应该祈祷自己的对外政策也能有如此圆满的结局,并且希望这一结局能够尽快到来。华盛顿方面已经宣称当下发展的轴心在亚洲,印度洋地带正变成全球最重要的地理战略区域之一,而在印度周边,世界政治最大的两个焦点话题正在演绎:阿富汗联军的撤离和中国的不断崛起。
世界正在向印度敞开大门,印度的立场究竟是什么,让我们拭目以待。■
(本文选自《威尔逊季刊》 译者:斯眉)
By 迈克尔·库格曼(Michael Kugelma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