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式代沟

  • 来源:投资者报
  • 关键字:婚姻,家长
  • 发布时间:2013-03-18 13:43

  2004年我刚到北京时曾受邀当一个高中生英语竞赛的评委。其他两位评委都是来自清华大学的中年社会学者,讽世而不厌世。听过无数遍关于中国过去如何之贫穷、现在如何之富强的演说之后,我对另一位评委说,这些学生们似乎有点被保护过度了。

  “他们什么都不懂!”她斥责道,“他们根本不知道老百姓是怎么过日子的。这代人都不知道。他们都被宠坏了。”

  这是我过去八年里反复听到的观点,也是中国媒体从不厌倦的话题。就在今年1月,极端爱国主义的媒体评论员罗援少将,批评年轻人无论是身体还是心智都不够强健:“阴柔之气上升,阳刚之气下降,以这样的品德意志,以这样的体格魂魄何以担当重任?”

  这些批评部分属实,讽刺的是军官的孩子似乎更矮胖体弱。

  老一辈中国人想知道:“凭什么他们轻而易举就有的吃,而我们当年就那么困难呢?”主要针对的就是中国人所说的八零后——1980年后出生的年轻人,他们从来没听说粮食配给制度,生长在中国改革开放时期。我现在讲的是城市中产阶级,他们作为购买者和消费者主导中国媒体。不断升级的批评之声与年轻人到底有多么堕落并无关联,但这是中国城市家长和孩子们之间史无前例、不断扩张的代沟所反映出的症状。

  “中国人爱钱,因为它没有历史”

  年轻人因为他们所谓的物质主义而受到非难,但是他们父母本身更相信物质,因为钱一直都是他们安全感的来源。金钱——至少是对其的幻想——从未抛弃他们。

  “中国人爱钱,”博士生张君告诉我们,“因为它没有历史。”在经历了中国奔向财富的黑帮资本主义阶段后,老一辈人对于如何维生所持的略有道德中立的态度,能震惊他们的孩子。

  中国家长最关心的并非专业人员的地位或社会贡献,而是钱和安全,跟具体做什么工作无关。

  中国史上最有前途的职业就是当官。表面上收入很低,但官场等级边沿上一个无足轻重的职位可以保证福利和安定,就是“铁饭碗”。中等职位意味着明目张胆地“勒索”和单位里说一不二的地位。张君说:“我那卖药的表兄缠着我说‘你怎么不当官?那样我就能跟我的合作方说我有个当官的亲戚了,我们都能赚钱。’”

  在大型国有企业中的职位,比如中石油、中石化、“四大”银行,仅次于当官。这些工作都是“体制内”的,有大量额外收入、社会保障和品级相称的固定收入。这也就是为什么这些职位都用钱或关系明码标价。

  不过,并不是每个位置都能用钱买到。25岁的高富帅李翔正在参加应聘中央政府职位的考核面试。“我父母都在中央机关工作,有规定不能和直系亲属在同一部门,这让我很沮丧。”他说,“中央机关的申请系统比地方政府和国企都要干净得多,没法行贿或找关系。”

  我们边吃价格高达400元的牛排,他边跟我分析他这一步的优劣。“这意味着收入少了许多,我现在月入一万元,但转工作后税后只有6000元。刚开始一两年是试用,只有70%的收入。但是公务员的指定医院都是最好的,特别是中央政府,工作安全稳定,社保福利也好。我也确实想为人民服务,所以我申请了人民政协的咨询工作。我父母很生气!他们对我嚷着说怎么跑去一个没权没势的地方了。”

  婚姻,安定与物质结合的奇妙产物

  在中国,房子是相亲、结婚时必不可少的因素,对于25岁左右的人更是如此。中产阶级的男方家长往往需要为没有房子的新婚夫妇提供住房。许多跟我一样的租户都不止一次因为房东的儿子结婚要新房而不得不转租。

  不过,在婚姻市场上,女性的地位非常模棱两可。计划生育和选择性流产导致性别不均衡,有些地方男女比例达到120:100,这时候女孩子比较有利。但是未婚女性还会在27岁后被贴上“剩女”的标签,这是老辈人武断设下的坎。

  “我妈老是打电话提醒我没几年时间找对象了,”一个疲倦的25岁的朋友说,“她当然就是想塞给我一个她找的那些无聊的衰人。”

  一旦抢手的婚戒戴上无名指,父母的压力便转向生孩子。一个绝好的讽刺对话在今年春节广为流传,表现了年轻人回家时亲戚们的狂轰乱炸。你要是单身,怎么不相亲啊?你要是有对象了,怎么不结婚啊?你要是结婚了,怎么还没生孩子啊?你要是有孩子了,怎么不带回来瞧瞧啊?要是媳妇/女婿带着孩子都来了,里外三代人挤在一室一厅,矛盾更多。

  媒体经常把中国人对婚姻的期盼描述为“传统的”,但其实这是毛时代之前对安定的渴求和西方物质层面的浪漫——钻戒、婚纱——结合起来的奇异产物。针对社会上和父母强调物质第一的观点,有些年轻人发明了“裸婚”,就是单纯为了爱情而结婚,不要房子、钻戒、婚宴、豪车。这个想法确实浪漫,但对年轻人来说甚至都有待商榷。2010年搜狐的一项调查显示,大部分年轻女性反对裸婚,认为这是男人在逃避责任。而大部分男性确实很支持裸婚。

  最可怕的家长!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年轻女孩让我见识到了最可怕的家长。就叫她Lily吧。她很聪明,很成功,美丽优雅,而她与母亲的关系一直都充斥着辱骂和蔑视——妈妈说她丑陋、懒惰、愚蠢,这集中在她24岁时发生的一件事上。当时她收到了妈妈写来的长信,告诉她她是被收养的,她的种种劣迹说明她不是亲生的,这就是妈妈过去无法爱她、将来也不可能爱她的原因。Lily哭着给爸爸打电话,问他为什么不告诉她这件事。“你在说什么?”他很困惑地说,“你出生的时候我就在现场呢。”

  最后,Lily的妈妈承认那封信是她带着仇恨和痛苦编出来的,但仍然有疑点。Lily觉得关于亲生父母最有力的证据就是她自然卷的头发。这是妈妈遗传的,因为妈妈是上世纪60年代守寡的外婆出于投机想法和一个访问中国的意大利共产党员生下的。

  “所以说你妈妈是混血私生女,而当时就跟欧洲迫害女巫时那样对待外来事物,”我说,“难以想象她当时活得有多艰难。”

  “也许吧,”Lily说,“我们从来没谈过这件事。” ■

  (作者系旅居北京的英国作家 译者:daily815)

  By 詹姆斯·帕尔默(James Palm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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