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的老师--近代朴学大师章太炎先生,因为反对袁世凯称帝而遭软禁,他用七尺宣纸篆书“速死”两大字高挂于墙上,以示不屈。同时,他写信给浙江青田的好友杜志远,请他在青田石门洞刘伯温墓附近代觅一块墓地,好让自己身后得与毕生景仰之人为伍。
刘伯温是明朝的开国功臣,他的大名,早就在单田芳播讲的评书《大明英烈》中如雷贯耳。书中的刘伯温,是一个跟诸葛亮差不多神奇的角色,上晓天文下知地理,能掐会算无所不能。少年时代,这样的人物最能激发我的崇敬之心,让我联想起山那边,骑鹤的仙人。
后来,读《明史·刘伯温传》,才将心中的仙影与史书中的人迹合二为一。这位生逢乱世的才子,怀揣着一颗安邦定国之心,倾毕生所学,辅佐朱元璋推翻了元朝的残暴统治。因为有了相近的人生追求,章太炎先生将这位早自己500多年而生的先贤奉为同道,以致死后仍希望能追随其左右。
究竟是怎样的一片山水,可堪孕育这般传奇式的人物?有机会去青田,当然要去探访一下那片埋着先贤“仙骨”的所在--石门洞。
车在五彩斑斓的秋山里穿行,披着一层薄薄的晨雾。清浅的山溪在路侧奔流,逐渐汇聚成一条缥碧的大江,在葱茏的群峦叠嶂间汹涌蜿蜒。远山在蒸腾的云雾中若隐若现,犹如一张看不尽的山水长卷,浓淡枯湿、水墨淋漓。
石门洞在江的对岸,需要弃车登船,方得亲近。之所以叫石门洞,是因为有两座高耸的峭壁前后交错,自然形成了一个隐蔽的入口。如果洞前有夹岸的桃花,想必入山后,也会遇到不知魏晋的农人。正遐想间,船至江心,忽然一阵骤雨袭来,两岸的山色逾显渺溟了。一只水鸟匆匆划江而过,这是刘伯温遣来迎客的仙童吗?抑或这雨,是为了验证访客是否足够心诚?
果然,过江不久,雨便收了,青草和泥土经雨水调和后,生发出沁人心脾的幽香,五色的秋山,经雨水冲刷后,益见缤纷灿烂。知道有客自远方来,便将庭除洒扫一新,刘伯温当真是多礼好客的仙贤。
与众多早已游客摩肩接踵的知名景区不同,这里的山谷,依然古朴静谧。虽然也有新近修建的馆舍错落其间,好在大多墨瓦白墙,还能与山水淡然共处。小径一侧的石壁上,多有前贤留下的摩崖石刻,经过数百年岁月的无声浸润,多已字迹漫漶、苔迹斑驳。当地友人介绍说,大诗人谢灵运与李白都曾在此题写过诗句,只是如今早已落叶满山,无处得寻踪迹了。
再往前行,空气里突然多了一丝隐隐的震颤。转过一处石崖,眼前顿时开阔,一泓祖母绿般莹润的深潭荡漾着,潭水的尽头,一帘飞瀑从数十丈高的绝壁顶端奔流直下,发出隆隆的轰鸣声,将这片如同古琴般清幽独绝的山谷,“变奏”成慷慨激昂的交响乐。
瀑布的左侧,一块巨石斜伸向天,形成了一个天然的屋檐,檐下又有几块巨石堆叠,如桌如床,俨然是一处神仙居所。据说当年刘伯温常在此地读书,难怪修成了亦仙亦贤之身,习得了经天纬地之才。
瀑布的右侧有一条羊肠小道,循此山径攀登数里,便可以到刘伯温族人聚居的古村。当年,朱元璋视刘伯温为己朝之张良,然而,一生追求“立德、立功、立言”的刘伯温,并没有像张良一样在功成之后选择身退。直到屡受当朝宰相胡惟庸迫害之后,他才于垂暮之年郁郁返乡,临终前,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天赋不够,告诫自己的子孙勿习异术、安守田园。如今,刘氏后人依然在这片世外桃源里,过着与世无争的山居生活。
古村落的中心,是刘伯温的祠堂。终于回归田园的刘伯温,从容地端坐于堂上,安享着后人的祭拜供飨。而章太炎先生终究未能遂愿,辞世后,他的灵柩辗转江浙,最后埋在了杭州南屏山的北麓。虽然未能与刘伯温为邻,好在他的归宿附近,也有明末抗清领袖张苍水的旧茔,身后也算并不寂寞了。
回程,过山车辗转于盘山路上,刘伯温的祠堂渐渐隐入迷蒙的山色之中,那些年的金戈铁马,那些人的千秋功过,是会似这山间变幻无端的烟云般渐渐飘散呢?还是会像晶莹温润的青田石一般,在这片充溢着灵气的山野之间,凝结成一颗颗世代流传的精魄?我想,如果刘伯温当真有灵,他最怀念的,应该还是当年独坐于观瀑台边,盘膝读书时的那段青春岁月吧!
文/麦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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