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大厅与老农出书

　　维也纳金色大厅名气很大，一直以为能在那里登台演出绝非易事。忽然看到报道，据中国驻奥地利大使馆的文化参赞披露，仅去年前八个月，他已接待到访的一百三十三个中国音乐团体，大部分都是来“镀金”的。来者并不在乎有没有人买票，有的直接“把一摞票往门房一放就走了”，演出当天一半座位都是空的。好家伙，原来是给钱（占场费几万欧元）就能演！金色大厅被我们改造成了“金钱大厅”！

　　有位八旬老农，喜爱写钢笔字。家有几亩薄田，三间草屋。近来出了书，按说可赞可贺。但书中的“作者介绍”简直要把人吓坏：“世界文艺研究中心客座教授”、“东方艺术研究院签约作家”、“某书画研究院常务副院长”、“某书画院终身院长”。还配有照片，满胸脯的奖章，金光闪闪。为出书他花了八千多元，到现在那两千本书还都在家躺着。那些“名分”、“奖章”也是花钱买的。由于身体太差又没人照顾，女儿把他送到敬老院。说话已经不太清楚的他，还在念念不忘出书的事：“还有一本书法集要出来了，钱不凑手，闺女和我闹气呢。”

　　花欧元数万，去金色大厅镀金；舍老本八千，老农出书扬名。二者的共通之处，都是想在人前显贵；所不同的是，前者花费的是公款（甭管是财政拨的还是团体自有的），不用个人掏腰包，连出国旅游带镀金，回来拉大旗作虎皮再吸引观众眼球；后者则是血汗钱来之不易，上当受骗，贫病交集还被蒙在鼓里，让人心疼惋惜。

　　受众多南郭先生之累，无奈何歌唱家宋祖英说自己在金色大厅开了个“坏头”。这是带引号的“坏头”，中国人走进世界级艺术殿堂本是件好事，但好事也怕蜂拥效仿鱼目混珠滥竽充数。早些年是弄个国内的假学历蒙骗单位评职称，现在则是到国外镀金回来装“假洋鬼子”蒙事挣钱。放着自己的母语和人人听得懂的普通话不说，偏要在不需要说外语的时候说几句外语，偏要用挺灵活的舌头去学大舌头说话。这等把戏如果光用在这些人自己身上还没什么，最可怕的是弥漫成灾、伤害善良，如把一个个本来心地纯朴的山间老农都弄得不知道自己是谁了。可以想见，老农念过点书，会写些工整的钢笔字也算是硬笔书法，在村里小有名气。偶然寄出一篇碰碰运气，却意外收到荣誉证书和聘书。老汉兴奋了，按要求寄去“工本费”等，随后可想而知，马上就有更多的大奖、名衔接连寄到老汉手中。而老汉也就在“范进中举”的迷蒙中欢天喜地地把钱一笔笔寄走，换来一堆不值一文的奖章、证书挂在胸前，再花大价钱印在没有出版社、没有书号的书里。

　　卖炭翁再可怜，还有辆牛车拉炭。而老农从村里到乡里，多半是步行，还要背着沉沉的书。然后再步行或乘车几十里到县里，几条街找个遍，气喘吁吁把书赠给并不熟悉的人，请予指正。再往下，就去女儿家筹措出下一本书的费用。女儿看老爹已经被出书、荣誉弄得衣食皆无着落，只好把他送进养老院。而得到书的人，打开几页，见都是荣誉证书和照片，也只能叹口气说：这老汉，病得不轻啊……

　　【原载2014年3月17日《工人日报·开卷》】

　　何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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