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虎：当年是标杆，今天是标本

　　雅虎的失败，可归类为，因开创性而成功的公司，因创始人格局所限而难以继续发展。

　　2016年至今，硅谷发生了三件大事，前两件在上半年，分别是红极一时的血液检验公司Theranos因为数据造假倒闭，以及微软收购领英。进入下半年的第一个月，则是雅虎被“贱卖”。7月25日，美国电信巨头威瑞森宣布，将以48.3亿美元收购雅虎的互联网资产，收购后雅虎将被整合入威瑞森旗下的美国在线。不过，雅虎仍将持有阿里巴巴集团和雅虎日本公司的股份。

　　我8月初休假回来后最投入的一件事，就是阅读了几乎全部关于雅虎的报道和评论。自从2000年泡沫破裂导致市值缩水近九成后，十几年来，这家互联网先驱公司一直苟延残喘，结局没有任何悬念，而在它最后挣扎的这几年，很多评论者早就迫不及待地盖棺论定。对雅虎失败原因的分析，和前几年甚至前十年都没有本质变化，只是多了对它的第七任CEO、也是现任CEO玛丽莎·梅耶尔几年来拯救雅虎的评价。

　　我对这些评论没有本质性的不同观点。雅虎盛极而衰，继而屡试屡败、苟延残喘，更是一路走背字：错过了以100万美元收购谷歌的机会，因企图降低收购价格而未能以10亿美元收购Facebook，又与YouTube失之交臂，而最大的错误可能是拒绝被微软以450亿美元收购。（相比雅虎创始人之一的杨致远，另一位华裔创业者陈士骏显得多么幸运，他的YouTube卖给了谷歌。）这种找不着北的公司，难怪CEO走马灯似的换了七位。媒体和业界对雅虎顽疾的诊断是：长期缺少核心竞争力，什么都尝试过却什么都没有做到领先，更重要的是创始人缺位。

　　我赞同关于雅虎的绝大多数评论，但略微有一点不同的感受，这种略微的不同来自于网龄，我相信，许多评论者可能没有切实体验过早期的雅虎，这虽然不会影响他们对雅虎顽疾的正确分析，但背景了解越全面，对公司行为的分析也就越全面。

　　我1998开始接入互联网，算中国最早的一批网民，那是中文资源寥寥无几，雅虎（Yahoo！）就几乎是互联网的一切，那时雅虎也刚刚创办3年。接收资讯、网络搜索（其实也没有什么可搜的）、收发电子邮件，就几乎是互联网功能的全部。雅虎的创始人说（我没有查到是杨致远说的，还是费罗说的）：“我们所做的，就是为人们提供一把进入这些神奇世界的钥匙。”而雅虎是所有中国人推开互联网大门的钥匙。当年，搜狐的创始人张朝阳带着导师给的风险投资回国创业，搜狐的域名是sohoo.com，而不是现在的sohu.com。不仅是中国，就是在美国，在硅谷，作为互联网先驱的雅虎，也是众多创业者学习模仿的对象。可以说，早期的雅虎尝试了互联网的一切，而所有人都学习模仿雅虎。

　　早期的雅虎几乎是互联网的代名词，它的创始人杨致远几乎等于今天的谷歌两位创始人再加上扎克伯格。我记者生涯中的一大遗憾就是错过了对杨致远的采访。1999年我们约到了在雅虎总部采访杨致远，在出发的最后一刻，领导把我留在洛杉矶的酒店里改稿传真，一行同事一天内往返旧金山。那篇专访，相当于今天独家采访到扎克伯格或马斯克，所以，一天奔波1000多公里，兴奋的同事们也没有丝毫疲惫。

　　那次对杨致远的专访，是在雅虎最风光的时候，一年后，雅虎的市值达到1280亿美元，但随即断崖式跳水，继而就是屡试屡败、苟延残喘。

　　其实，2000年互联网泡沫破裂后，雅虎是走向了平庸，变成了硅谷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公司。当年的一些曾经辉煌的公司，如网景，都已经消失了。十几年来，雅虎一直在挣扎也一直寻求翻身，而且它也不是一无是处，如对阿里巴巴的投资，此外，2013年以11亿美元收购社交网络平台汤博乐（Tumblr），虽然一直未能实现盈利，但并不能断言是失败，有分析家认为，汤博乐有潜力。

　　还记得那句话吗？“在硅谷，失败就像呼吸一样。”既然失败是常态，雅虎的衰落还能引起互联网业界和评论界持续关注，说明它在互联网发展史上的特殊地位难以被忘怀。这位没落的互联网先驱，过去是标杆，今天和以后都是标本。“从雅虎的失败看企业发展应该避免什么？”之类的文章最吸引眼球。

　　我之所以用了很大篇幅比较感性地描述早期雅虎的影响力，是想表达与众多评论略微不同、或者被忽视的一种观点：雅虎的没落其实和众多公司不同，它的一系列投资失败和决策失误是发生在中后期，而没落的根源在于创始人的格局。雅虎的创始人发现了道路的入口，但怎么走，前路如何，都不是他们的能力所能解决的。他们在互联网的混沌期开天辟地，随后就不知所措了。雅虎的失败，可归类为，因开创性而成功的公司，因创始人格局所限而难以继续发展。

　　雅虎是互联网的启蒙者和开拓者，开拓者筚路蓝缕，上下求索，试错容错是常态。雅虎是第一代互联网公司，它的最重要的尝试就是人类利用这个工具能做什么。到2001年，雅虎拥有400种不同的产品和服务，也可以是尝试了一切，而它的主要产品搜索、电邮、社区、即时通信等等，也是当时的互联网技术能达到的最高水平。而且雅虎拍卖当时很超前的。而什么都做，什么都做不好，那是后话。

　　雅虎对互联网最大的贡献是用自己的尝试和错误，给后来者做了教材。许多后来者都打败了雅虎，但他们的成功很多是来自对前人的修正和优化。先驱往往也是先烈，先驱者的许多尝试本质上是正确的，但在技术和用户数量尚不足以支持时，就成了冒进。互联网可以用来做聊天社区，可以用来购物，今天这都常态化了，可有人记得最早尝试的先烈们吗？我第一次体验电商是在上个世纪！在一个酷热的中午，一个小伙子送来了我通过网络订购的饼干和可乐。有人记得一个名叫E国的电子商务公司吗？它和雅虎一样是先驱和先烈。

　　当然，没落成平庸公司的雅虎应该被诟病，一系列的失误、走马灯似的CEO，十几年的不可救药。那么，现在复盘，雅虎能拯救吗？怎么拯救？答案很简单，如果有格罗夫和盖茨的高瞻远瞩，有贝佐斯的应变能力，有乔布斯和马斯克的变态执着，雅虎就能浴火重生。所以答案不言而喻。

　　雅虎的命运也说明了一个很浅显的道理：有伟大的创始人才能有伟大的公司。雅虎的遭遇的迷茫和挫折，在英特尔、微软、亚马逊、谷歌、特斯拉这些公司的创始人看来算什么？多少伟大的公司不是历经九死一生，不是在苦难中求辉煌？

　　在互联网的早期，比雅虎名气更大的是差不多同时创建的亚马逊公司。相比雅虎这种“纯互联网公司”，亚马逊最早尝试电子商务，让互联网实现实体应用。1999年，亚马逊创始人杰夫·贝佐斯被《时代》周刊评为年度风云人物，标志着以亚马逊和雅虎等公司为代表的互联网公司开始对人们的生活产生前所未有的影响。但2000年网络泡沫破裂后，虚拟经济受到质疑，亚马逊的困境也使贝佐斯变成了嘲弄对象。亚马逊面临的危机远比雅虎大，但贝佐斯用一系列的应变化解了危机：开发电子阅读器Kindle、开发云服务、开发自己的刷卡器、升级物流，终于使亚马逊成为最成功的互联网公司。同样是作为互联网的先驱，两个公司天壤之别，就是因为创始人不在一个层次。

　　为雅虎命运发感慨，是因为它对我们曾经产生过的影响。其实，退一步消极地想想，人不求长生不老，何必要求公司基业长青。说到雅虎，我真有一个很独特的感受。我家孩子公司的对面，是著名的《旧金山纪事报》，这是一家传奇的报纸，建筑物算地标之一，是我们传统新闻人的圣殿。它的配楼一直租给雅虎，孩子告诉我说，其实主楼里也有很多房子出租给雅虎了。把办公室出租给没落公司的公司，该是怎样呢。

　　◎宋铁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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