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海洋丝绸缝纫工

  • 来源:今日文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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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发布时间:2018-10-09 14:18

  每年春天,夜幕降临时,在意大利海岸警卫队的保护下。62岁的基娅拉·维格穿上白色的长袍。一边吟诵祷告,一边潜入圣安蒂奥科萨丁岛附近的海域。

  在月色的指引下,维格下潜到水下15米处,到达一片僻静的水底海湾和长满水草的泻湖区。这片神秘的区域只有她家族的女性成员知道,作为家族秘密已经传了24代人。到达目的地后,她用一把小手术刀小心翼翼地从一种濒危的地中海蛤蜊边缘割下一层纤薄的纤维。

  收集30克的可用纤维大约需要潜水100次。只有当这些软体动物分泌出的唾液与海水接触并凝固成角蛋白后,才会生产出这些纤维。也只有这时候,维格才开始准备采集、整理、编织这些珍贵的丝线。世人称其为海丝,或海洋丝绸,是世界上最稀有且最令人垂涎的布料之一。

  传女不传男

  如今,维格是已知的世界上最后一位知道如何采集海丝并将其染色编织的人。经过维格双手加工的海丝。具有精美的图案,在阳光下呈现出黄金般耀眼的色彩。

  5000多年前,美索不达米亚的妇女用这种极为轻盈的纤维为他们的国王缝制衣服。所罗门王的长袍,埃及王后奈菲尔提蒂的手镯,以及祭司、教皇和法老的祭服都曾使用这种纤维制成。罗塞塔石碑上提到过这种纤维,圣经《旧约》中也出现了45次,据说。当上帝吩咐摩西在圣所祭坛前悬挂帘幕时,那块布就是由海丝制成。

  至于维格家族的女性到底是为何以及如何开始编织海丝,已然成谜。一千多年来。加工海丝的复杂技艺,图案和染色配方仅在女性后人之间传承——维格家族的每一位女性无不严格保守这一秘密,直到传授给她们的女儿、侄女或孙女。

  接到拜访维格工作室的邀请后,笔者忽然发现自己面对着的竟然是全世界最后一个海丝缝纫工。笔者小心翼翼地走向维格工作的那张小木桌。走过一个有200年历史的织布机,一排装满靛蓝和琥珀色药水的玻璃瓶,还有一张意大利政府颁发给她的荣誉证书。

  “如果你想见识我的世界,我非常乐意为你展现。”她笑道,“但真正的了解,需要你在这里花上一辈子时间。”

  从她的外婆那里,维格学到了这项古老的手艺。她记得三岁的时候,外婆时常划着小船将她带到海上,教她潜水。12岁的时候。维格已经学会了用织布机织布。

  “我的外婆在我心中编织了一条难以抹去的挂毯,”维格说,“自此之后,和我的先人们一样,我将一生奉献给了大海。”

  维格被人称为“sumaistu”(意大利萨丁尼亚语中的“大师”)。同一时期。只能有一位“sumaistu”存在,而成为这样一个人,必须倾尽一生向现任的大师学习技艺。和维格之前的23位妇女一样,维格从不靠这份手艺挣钱。在继承手艺的同时,她也许下神圣的诺言——“海誓”,即永远不买卖海丝。

  不售卖的珍品

  事实上,虽然维格的海丝作品在卢浮宫、大英博物馆和梵蒂冈均有展览,她自己家中却没有留一件海丝作品。她和丈夫住在一间不大不小的公寓里,靠她丈夫的退休金和参观维格工作室的游客捐款维持生计。

  维格解释说,海丝只会作为礼物赠与他人。她曾为教皇本笃十六世和丹麦女王制作过海丝制品,但更多的是赠予新婚夫妇,庆祝洗礼仪式的儿童以及求子心切的妇女。

  “海丝不属于我一个人,它属于所有人,”维格说,“售卖海丝好比借阳光和潮汐谋利。”

  即便如此,试图售卖海丝的人仍然缕缕不绝。据《海丝、丝绸和亚麻大师》一书作者毛戈雅堪·比涅尔卡记载。直到上世纪30年代,意大利的塔兰托市是除圣安提奥科之外,唯一一个仍在采集和刺绣传统海丝的地方。

  “有个女人放弃了她的海誓,试图建立海丝经济产业,”比涅尔卡说,“一年后,她的生意莫名破产,本人也离奇死亡。”

  最近,一个日本商人找到维格,出价250万欧元,希望买下她最著名的作品——“The Lion of Women”(狮子女)。维格花了4年时间,一针一线地手工缝制了这幅45厘米见方的海丝作品。她拒绝了日本商人的出价,坚持将作品献给全世界的女性朋友。

  “我告诉他,‘绝对不行,’”她说。“这幅作品是属于全球女性的,不是用来出售的。”

  艰苦的生产

  每件海丝作品背后的艰苦付出也根本不是用金钱可以衡量的。在四天的拜访时间内,维格解释了她的工作过程。

  从海底采集到生海丝之后,她需要先把生海丝浸在淡水中脱盐。每三小时换一次水,持续25天左右。等纤维干燥后,便用梳子梳理股线,清理掉残留的沉积物。

  接下来的步骤最为关键也最困难:将纯净的海丝与打结的生海丝分离。由于海丝的粗细仅及人类头发丝的三分之一,维格不得不借着台灯,在放大镜下,用一双镊子小心翼翼地分离每一股丝线。

  “现在看起来似乎很简单,”她说,“但你要知道,这是50多年来不断练习的结果。”

  有几次,维格分离出一簇厚厚的纤维后,让笔者闭上眼睛,摊开双手。每次笔者什么也感觉不到。但10秒后,等到睁开双眼,却看到她拿着如云雾般轻盈的海丝在笔者掌心摩挲。

  再接下来,维格一边在一个小木制纺锤上手动转动海丝,一边唱着萨丁尼亚语歌曲。当纤维变成长线时,她从架子上取下一个装有黄色液体的瓶子。

  “下面该见证神奇的时刻了,”她说道,一边将细线放入由柠檬、香料以及15种不同藻类制成的神秘混合物中。几秒后,丝线立刻有了弹性。她迫不及待地将笔者带到屋外,在阳光下,丝线金光闪闪。维格仿佛一本行走的天然染料百科全书,她知道124种分别提取自水果、花卉和贝壳的天然染料。

  最后,维格用手指将绢丝织成亚麻线。连续15天的生海丝提取和染色织出来的线不过短短的几厘米。而有些海丝制品,比如50厘米乘60厘米大、仅2克重的纯海丝布料,需要六年时间的编织。其他比如悬挂在她织布机上方的挂毯,所需时间则更长。

  “我的家族一共有140种图案,其中的八种从未书面记载过,只通过口头方式代代传承。”她说。

  行将消失的秘术

  但是,在同一个母系家谱中传承了1000年之后,这一古老的手艺行将消逝。

  根据传统,海丝秘密的继承人应该是维格的小女儿马达莱娜。正像外婆教她的那样。在马达莱娜很小的时候,维格就开始教她潜水和刺绣。

  “她唯一还未掌握的就是染色剂的配方。”维格说。

  但这不是最关键的问题。过去两年来,马达莱娜一直住在爱尔兰首都都柏林。在那里,她告诉笔者:“我不是我母亲。人们总跟我说,我不应该让这个技艺消亡,这让我感到无比崩溃。毕竟,我想过自己的生话。”

  更糟糕的是,维格曾在2015年创建了世界上唯一一个海丝博物馆。但去年秋年,维格发现圣安提奥科政府突然关闭了她的免费博物馆。理由是博物馆的电气系统不合规定。

  “什么电气问题!”维格愤愤地说,“市政府想让我收取博物馆的门票费,还想让我写下刺绣图案和染料秘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我必定会用我的双手死死捍卫神圣的誓言。”

  这则新闻引起了意大利全国关注。最近,两位年轻的艺术家发起了一场众筹活动,帮助维格筹集她现在的工作室的房租。讽刺的是,就是在这件小屋里,维格的外婆教会了她纺织海丝。但如今,除非能够在2018年11月之前筹集到85000欧元买下这处房产,否则,圣安提奥科市政府将毫不留情面地把维格赶走。如此一来,这个世界将再也无缘见到这位最后的海丝缝纫工把海丝纺织成金色的布匹。

  和维格在一起的最后一个晚上,她把笔者带到一个僻静的海湾。自有记忆开始,她家族里的女性成员都会到这里来祷告。随着太阳渐渐沉入大海,她站在潮汐边缘,闭上眼睛,轻声吟诵着神秘古老的颂歌。

  随后。她从袋子里拿出一簇约300多年历史的海丝,卷成长长的海丝线。“也许这些秘密会跟着我一并离开人世,”她说,“但这大海里的丝绸永远存在。”

  (严炎荐自《看世界》)

  □Sall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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