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走远了,谁长大了

  有人说,告别是人通向成长的苦行。而我觉得,告别从来不是某次痛彻心扉的诀别,而只是看着身边的人渐行渐远,分不清究竟是他走远了,还是自己长大了。

  幼时告别,是跳下小单车与爷爷说声“拜拜”。

  那时候无论刮风下雨,爷爷送我上幼儿园时,总是用小单车载着我,从家到幼儿园一路推着小单车走。我一路上与爷爷谈天、唱歌,最令我难忘的是从他喉咙里哼吟出来的那句“流浪的人在外想念你……”,那声音听起来既沙哑又浑厚。爷爷说哼唱这首歌就是在讲他过往的故事,是在隆冬风雪中赶路时的调子。

  遇上下雨天,爷爷则用一只手推着单车把手,另一只手围过我的肩,撑一把蓝色的大伞。无论雨多大,我的全身从不会淋到一滴雨。到了幼儿园门口,我便跳下小单车,心里想着流浪的歌,想着伞边滴落的雨,快活地与爷爷道一声“拜拜”。爷爷不说什么,只是笑眯了眼,向我点点头。我知道他一定注视了我很久,可我从没回头看过,因为告别不值得回头——他下午又会在那里等我。

  少时告别,是低垂了头对爷爷说声“再见”。

  小学时我渴望独立,爷爷送我上学,我特怕别人笑话。每次走在上学的小路上,我习惯与爷爷保持一米左右的距离。可我也会斜着眼,通过眼角的余光注意他是否与我步调一致,有种生怕把他弄丢了的担忧。

  有时路过一家包子店,爷爷会停下来问我饿了没有,这时我才会正眼望向他,摇摇头。这时我从不会点头,因为我知道,一旦爷爷去买包子,他的大嗓门会吸引无数目光。于是我们一直这样沉默地走到学校,我低着脑袋,用极小的声音说“再见”。爷爷似乎从未在意过我的冷漠,总会笑盈盈地拍拍我的背。我感到背上灼热,却径直走进校门。我更怕别人异样的眼光,我头也不回——因为告别不愿意回头,他让我觉得自己仍是个娃娃。

  而今告别,是强噙着眼泪向爷爷道声“保重”。

  人越长大,越是聚少离多。我每一次再见到爷爷,都会发现他又苍老了许多。

  他手背上的皮肤,看着看着就松弛了;他温厚的歌声,听着听着就颤抖了;他慈祥的容貌,想着想着就憔悴了。多少个斜阳在山的傍晚,我在爷爷家门前与他分别,总是习惯他先转身走远。“爷爷,保重!”我凝视着他的背影喊道。我也不知道究竟有多少次他真的听到了,毕竟他人老耳背了。眼前的他泪眼蒙眬,我赶忙也转过身,不再回头去望。因为告别不忍心回头,我无法预知今后还有几次机会能向他道声“保重”……

  倘若成长之行当真是一次苦行,我想,最酸苦的刹那并非是在荆棘路上遍体鳞伤,而是我们留给挚爱的人的礼物竟是蒙眬中一次次告别的背影。“拜拜”“再见”“保重”,这些轻到不能再轻的字眼,却传递着无法预估的伤感。

  不过,不论是他走远了,还是我长大了,或者其实我们一直在相背而行,我都想从现在起,好好告别。

  张静怡(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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