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罗·巴蒂洛罗：意想不到的美

　　对我们大多数人来说，家都是一个稳定的归宿，是一个家族几代人生活过的地方，是我们生命之旅中的私密港湾。但对游牧民族来说，家并不固定，而是一个由亲情关系和可携带的财物组成的移动住所。如今，随着经济发展和全球化进程加速，许多人远离家乡去工作，有一部分人带着家人，家也随之移动；另一部分人，为了使家人有稳定的生活，自己独自出门打拼。当然，随着社会经济的发展，街区的繁荣和衰败也会使家庭本身的位置发生变化。

　　意大利摄影师西罗·巴蒂洛罗（Ciro Battiloro）为一个纯朴的群体拍摄了许多影像。也许是经济条件的限制或尊崇古老传统的因素，这些人在城市最贫困的地区建立了自己的家，并过着简单的生活。但从西罗·巴蒂洛罗的作品中，我们不仅看到了这个群体百折不挠的精神，也看到了他们的家庭困境和被社会忽视的状态。虽然生活捉襟见肘、举步维艰，但他们之间的亲密和相互依赖使我们看到了不一样的美。西罗·巴蒂洛罗照片中的社区居民来自不同国家，有着不同的文化和传统，但每个居住其中的人都有其独特的坚韧精神。

　　巴蒂洛罗于1984年出生在那不勒斯（Naples，意大利西南部港市），并在那里生活。他曾在世界上最古老的非宗教公立大学那不勒斯费德里科大学（University of Naples Federico II）学习哲学，大学毕业后开始从事摄影，并成为一名纪实摄影师，对人类生活和互动的复杂性有着微妙的哲学理解。他的脚步踏遍了全球很多个地方，比如伊朗、马其顿、摩洛哥、罗马尼亚、塞内加尔和土耳其，他非常关注家庭困境、社会忽视，以及当地文化大背景下，人与人之间的亲密关系。（阿拉斯戴尔福斯特是策展人、作家和墨尔本皇家理工大学兼职教授，现居于悉尼，工作范围遍及全球各地，你可以在www.cutturaldevelopmentconsulting.com上了解更多。）

　　与西罗·巴蒂洛罗（Ciro Battiloro）对谈

　　你是什么时候开始拍照的？

　　西罗·巴蒂洛罗：那是在一次摩洛哥旅行之后。当时，我被摩洛哥的美景迷住了，并用相机记录了下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我逐渐意识到，摄影不仅仅是一种图片制作工具，也是一种理解和表达的工具，它可以打开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大门，同时，也可以是我孤独灵魂的一剂良药。

　　请讲讲《萨尼塔》这个系列吧，这些图片是在哪里拍摄的？照片中的人是谁？（图01～04）

　　西罗·巴蒂洛罗：里奥内·萨尼塔是那不勒斯的一个古老街区，建于16世纪，在早期希腊罗马时期，那里曾被用作坟地。最初，那里住着贵族。然而，在建设萨尼塔桥（后改名为Maddalena Cerasuolo Bridge）之后，这个社区开始陷入贫困。我照片中的这些人都是萨尼塔街区的居民，他们属于那不勒斯下层社会被遗忘的群体，有很多不愿说出口的故事，有时听着很刺耳。

　　作为一个普通人、摄影师，是什么使你有兴趣拍摄萨尼塔街区？

　　西罗·巴蒂洛罗：之前，我花了很长时间在其他国家拍摄，关注其他国家的文化和传统礼仪。现在，我觉得应该回到我的家乡，更好地感受和理解家乡文化。选择拍摄里奥内·萨尼塔是因为我认为它的社会经济状况是那不勒斯的完美代表，充满了美丽和矛盾。我喜欢研究城市中被隔离的群体和被忽视的街区。

　　我拍摄的目的并不是简单地描述背景，而是想给我的拍摄主题和人物以尊严和存在感。我想通过摄影记录这些群体的真善美，并展现给世人和他们自己。这是一部关于爱与孤独、关于人的复杂性的作品，在里奥内·萨尼塔，贫困的生活背后，隐藏的是人们强烈的生活欲望和坚决而多样的精神财富。

　　你曾就这些作品说：“爱的奇迹就是把绝望变成甜蜜。”可以谈谈家庭和家庭现实给这个地方带来的“意想不到的爱”的光芒吗？

　　西罗·巴蒂洛罗：我的作品描述的大多是关于失业、学校资源缺乏、逃学等经济和社会问题。在那里，没有政府的支持，人们仅仅依靠自己的人际关系生存。对孩子的爱是他们奋斗的理由和动力，为了孩子，他们誓不言弃。

　　比如马尔科（Marco），他有两个女儿Giusy和Elena。为了孩子，他每天晚上都出去收集和转卖旧熨斗。在拥抱女儿Giusy那张照片中，那不仅是一个父亲的吻，也是里奥内·萨尼塔对这片土地上的人民温柔的吻。（图01）

　　里奥内·萨尼塔是一个充满孤独与爱、欢笑与悲剧、美德和罪恶的矛盾体，这种对比使其成为一种超现实的存在。街道和住宅相互融合，私人区域变成了公共区域，这里没有隐私，生与死都在公共空间里呈现。在这些小巷里，沉默是一种罕见的礼物，在沉默的背后，你会发现一个个简单的人性和灵魂。

　　《地球居民》（The Inhabitants of the Earth）这个系列讲述了吉普赛家庭的故事。吉普赛人是谁，这些照片是在哪里拍摄的？（图05～09）

　　西罗·巴蒂洛罗：吉普赛人是一个游牧民族。他们的历史起源于1500年前的印度。几个世纪以来，他们向西和向北迁移，到过土耳其、埃及、巴尔干半岛、西班牙、法国和许多其他国家。随着时间的推移，以及在不同国家的生活，它们逐渐形成了具有不同文化和语言差异的小群体。在这段移民史上，吉普赛人经常遭到迫害，最严重的时期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纳粹犯下的种族灭绝罪行。

　　我照片中的吉普赛人是在那不勒斯拍摄的，当时，他们住在我在那不勒斯的家不远的营地里，而他们来自罗马尼亚布科维纳地区的村庄。

　　是他们的游牧生活方式将其从罗马尼亚带到了意大利吗？

　　西罗·巴蒂洛罗：事实上，他们已不再是游牧民族了。如今，搬迁是为了寻找工作存下足够的钱，在家乡建一所像样的房子，并将房子传给下一代。因此，为了实现理想，在罗马尼亚定居并“扎根”，他们不得不外出寻找工作。

　　我在那不勒斯拍摄的两个游牧民族家庭是不同的血统，差别很大。

　　它们有什么不同？

　　西罗·巴蒂洛罗：不只是外表，每个家庭气质和性格都不同。来自罗马尼亚东北部Gura Humorului村庄的家庭，他们说的是吉普赛语，这不仅可使他们保持紧密联系，也是一种保护隐私的方式。他们意志坚强、性格活跃，善于支配家庭，更倾向于野外露营生活（图05～06）。相反，来自Voitinel村庄的家庭，他们将自己定义为罗马尼亚人和吉普赛人，他们的性格更内向、严肃、家族关系也不够紧密，更倾向于定居找工作（图07～09）。

　　可以谈谈“约鲁克人”（Yoruks）的历史和现状吗？（图10～12）

　　西罗·巴蒂洛罗：Yortik是土耳其语，翻译过来是“那些走路的人”。约鲁克人是来自中亚大草原的游牧民族，是居住在里海以东和咸海以南地区的突厥民族成员。在接二连三的移民过程中，他们先到达安纳托利亚，然后到达巴尔干半岛，尤其是马其顿。

　　10-11|选自《约鲁克人》（Yoruks）系列，2014 Ciro Battiloro

　　现在，很少约鲁克人过着完全游牧的生活，大多数人都采取季节性游牧。那些住在土耳其的人，每年夏季都会搬到托鲁斯山脉躲避酷热。每年4月到9月，他们在山上扎营，照看他们的牲畜，专注于牛奶和奶制品生产，这些奶制品将在较冷的月份被消费和销售。显然，这种生活方式正在改变，后代也不原意延续这种生活方式。

　　在马其顿，约鲁克人的“待遇”要更差一些。他们常常居住在小镇周围山脚下的村庄里，在这里，约鲁克人是少数民族，会因为文化和地域等因素而有孤立感，除了养殖牲畜，他们还以种植烟草为生（图11）。

　　你描述了他们对“活在当下”的关注，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西罗·巴蒂洛罗：这一观念是他们最吸引我的。他们想方设法克服个人问题和历史悲剧，既不哀怨过去，也不担忧未来。他们常用喧闹的讽刺幽默掩饰痛苦，在狂喜中，回忆和梦想都不及其瞬间的体验。

　　你是怎么发现“约鲁克人”的？是什么吸引你拍摄他们的生活方式的？

　　西罗·巴蒂洛罗：我第一次发现约鲁克人是在马其顿的村庄拍摄纪录短片时。虽然他们居住在另一个国家，却保持着自己的传统，使用自己的语言、遵循民族的仪式。这种生活方式吸引了我。

　　你认为我们能从这些传统的文化中学到什么？

　　西罗·巴蒂洛罗：我认为这些文化保留了古代人的智慧，教会我们如何与季节和大自然和谐相处，尊重地球的子孙，包含一些超自然的东西。

　　作为摄影师，接近这些群体关系密切的传统社区非常困难，你是怎么做到的？

　　西罗·巴蒂洛罗：我采用了研究和经验相结合的方法。在接触社区之前，我尽可能地花时间多了解他们，并和他们建立互相尊重的关系，取得其信任，如此，慢慢地就可以收获好照片。

　　是什么吸引你去伊朗的？在伊朗时，你是怎么决定拍什么以及怎么拍的？（图13～16）

　　西罗·巴蒂洛罗：伊朗是一个有着重要历史和伟大文化的国家，是一个居住着来自世界各地人的国家，是一个既包容又充满矛盾的国家。我发现伊朗人，特别是年轻人，都非常友好和好客，我在伊朗旅行时，他们是我的向导。

　　你将伊朗的生活描述为“介于虚与实之间”，可以解释一下吗？

　　西罗·巴蒂洛罗：在伊朗，生命、失望和祈祷紧密相连，它们成了日常生活重要的组成部分。公共生活是一种形象，而私人生活则更有波斯人的特性。在某种程度上，生活被分为虚构和真实，一旦你从街上穿过门口，进入家里，一切都变了，严厉变成了温暖，眼泪变成了微笑。

　　你在伊朗时，对家和家庭生活是怎么理解的？

　　西罗·巴蒂洛罗：在家里，或者和信赖的朋友在一起，我对宁静、自由和艺术非常渴望，也有深刻的印象，而在家庭生活中，你可以看到一个真诚的宗教信徒的真实面貌。家庭年轻成员尊重年长者，这是一种信仰，也是一种相处方式。

　　你可以感受到信仰是如何根植于家庭生活中的，就像图片中的场景一般，一位老人在妻子休息时静静地阅读《古兰经》（图14）。

　　在拍摄纪实摄影作品时，你专注于自己的主观表达，还是对你发现的人和地方有一个更客观的描述？

　　西罗·巴蒂洛罗：我更遵从主观表达。当一个人拍照时，他会选择拍什么、怎么拍，而我选择拍摄我感知到的现实生活，当然，主观感受也是遵循道德原则的，毕竟完全讲述客观事实是不可能的。对我来说，最重要的是对我拍摄对象的尊重，我不想像小偷一样“偷”照片，而是想了解他们、分享他们的生活，然后再拿起相机为其拍照。

　　观众对你的作品反映怎么样？

　　西罗·巴蒂洛羅：我的作品使观众产生了一种情感上的共鸣，这让我有点惊讶，也颇受鼓舞。事实上，我只希望作品能使人兴奋，能鼓励观众花时间去反思。我想让人们走得更近，在照片描绘的亲密时刻中看到一些自己的影子，这让我有种人类团结的感觉。在社会和经济制度迫使人们彼此分离的时候，我相信这些作品有助于人们建立联系，我认为这也很重要。

　　在拍摄来自其他社会、文化和种族背景的人的过程中，你对自己有什么了解？

　　西罗·巴蒂洛罗：对我来说，这是一个重要的成熟过程，认识不同背景的人有助于我理解如何做人。当一个人面对生活时，这是一件值得学习的事。

　　阿拉斯戴尔·福斯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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