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体冷冻：永生之门？

　　将死去祖母的头用拖车从西伯利亚运到莫斯科当然不是个轻松的决定。旅途全程耗时6天。阿勒克西杰先是买了一个冰柜，然后买了一个发电机给冰柜供电，途中还买了干冰。他曾被一个警察拦下，因为发电机高出了拖车20厘米。阿勒克西杰付了罚款，警察让他通过了。这一切都很折腾。“但是什么都不做比死亡更糟糕。”阿勒克西杰说。对于复活和永生而言，留有希望是最关键的。

　　信仰当然也很重要，阿勒克西杰相信科学是万能的。此外，他对在农村当了一辈子老师的祖母非常依恋。阿勒克西杰不想说出她的真实名字，因为他们生活在德国的亲戚无法理解他为何会让人将自己的祖母制成永恒的标本。俄罗斯公司KrioRus在零下196摄氏度的干冰中储存躯体、头部和大脑，希望将来有一天科学进步能将他们唤醒，让他们拥有新的生命。“我非常希望将来能再次见到我的祖母。”阿勒克西杰说。这首先当然是一次爱之旅。

　　还是个孩子时，阿勒克西杰對永生的追求就已经开始了。他在农村长大，和祖父母一起生活，他的母亲在最近的大城市克拉斯诺亚尔斯克工作。他的祖父是个载重汽车司机，曾在二战中和日本人打过仗，比他的祖母早死很多年。

　　小阿勒克西杰对技术、宇航员和科幻书很感兴趣，并对书里的内容记忆深刻。随着年岁渐长，他惊讶地意识到：这些书中的奇特想法越来越多地变成了现实。医生冰冻卵细胞，科学家们克隆狗，3D打印机和在火星上行走的机器人也已经面世。“那时候谁能想象这一切？”如今51岁的阿勒克西杰说。他还注意到：病人和伤者不是现在就能接受心脏、面部和器官移植了吗？什么时候会出现第一个拥有移植头部的人？对于阿勒克西杰来说，永生似乎不再遥远，而是近几十年就有希望实现。“我觉得，我的祖母无法享受到这种科技的进步，是件非常不公平的事。”他从网上得知了KrioRus公司的存在，了解到有人和他想法一样。

　　| 遗体冷冻公司KrioRus |

　　KrioRus的办公室位于莫斯科市中心的一栋老住宅，入口处甚至没有悬挂公司名号，因为这里不欢迎猎奇者，虽然尸体其实是储存在其他地方的。瓦勒丽加·乌达洛娃为我们打开门，这是一个穿着短裙的苗条女人。大部分时候她都自称为瓦勒丽加·自豪，因为她“为自己是人类的一员感到自豪”。“只有人类能让世界进步。”她说。她认为，只要人类不为自己设限，这种进步就是没有极限的。

　　如今58岁的物理学家乌达洛娃前苏联时期在莫斯科一家研究所工作，研发通往火星之旅的技术。不久，她就发现自己太充满激情，不适合做物理学研究工作。当苏联进行体制改革时，她在一个摇滚乐团唱歌，从事房地产交易，还成立了一家公关公司。“然后我就想：我可以普通、无聊且无意义地度过一生，”她说，“也可以做点大事。”她还记得她15岁时写就的第一篇关于永生的文章。

　　后来，在俄罗斯堪察加半岛的一个偏僻小村里，她第一次结识了超人类主义者。在这个国际科学社区中，没有什么梦想是可笑的，也没有什么想法是疯狂的。在这些超人类主义者心中，死亡能被战胜，衰老如同一种疾病一般能被治愈。殖民太阳系是他们讨论的主题之一，因为一旦死亡被战胜，地球上很快就会变得拥挤不堪。超人类主义者们也为一个人口超负荷的地球提出了营养解决方案：最理想的状况是，未来的人类喝空气就能填饱肚子。

　　KrioRus 的联合创始人之一丹尼拉·梅德韦杰夫站在干冰储藏器前。目前，有65 个人和15 只动物在这里安息。

　　大圆桶中的干冰必须定期更换。尸体被倒挂着，这样即使打开时有干冰溢出，也能保证大脑保持冷冻状态。

　　65 岁的俄罗斯人加林娜·加比尼纳在意大利死于乳腺癌，她的亲人将她的尸体从意大利运回俄罗斯。她的女儿塔蒂亚娜表示，母亲未来重生的希望使得生离死别变得更易接受了。

　　两个男人正在库房中处理干冰。大圆桶中储藏着人类的头部和不同的宠物。KrioRus 的工作人员说，这并不是最理想的状态，但总好过腐烂。

　　乌达洛娃遇到了丹尼拉·梅德韦杰夫，一个刚刚把美国物理学讲师罗伯特·埃廷格的《不朽的前景》一书译成了俄文的年轻男人。埃廷格在二战中受了重伤，在接受骨移植手术后，他又能走路了。自那以后，他开始对人类进步深信不疑。早在上世纪70年代，他就在世界上第一家遗体冷冻技术研究所冷冻了自己母亲的尸体，希望以后能够重新唤醒她。2011年，他成了自己公司的第106个顾客。梅德韦杰夫和乌达洛娃很快达成了一致，希望能在俄罗斯也建立起遗体冷冻公司。

　　如今，俄罗斯是除美国之外唯一一个人们可以期待在干冰中获得重生的国家。38岁的梅德韦杰夫如今是KrioRus公司的联合创始人之一，他觉得这并不令人吃惊：不死的幻想和对进步的信仰在俄罗斯有着悠久的传统。早在19世纪，俄罗斯哲学家尼古拉·费奥多罗夫就开始传播一种理论，认为上帝有一天会让人类有能力让自己重生。

　　此外，几乎没有哪个地方的生活像当时的苏联那样陷入那样彻底的混乱之中。这个超级大国四分五裂，以前正确的似乎突然都变错了，错误的反而变正确了。梅德韦杰夫表示，在戈尔巴乔夫领导的经济改革之后，俄罗斯人认为任何形式的极端变化都有可能发生。

　　没费多少力，他们就找到了第一批顾客：2005年KrioRus刚成立，他们的第一个女顾客就被从圣彼得堡运来了，准确来说，是她的大脑。这位逝者的一个孙子在卧室用干冰保存了她的尸体半年，目的是将她出口到美国去冷冻保存，而现在没有这个必要了。

　　| 安息在KrioRus的人和动物 |

　　目前一共有65位死者被保存在俄罗斯的干冰中和时间赛跑。对于梅德韦杰夫和乌达洛娃来说，有好处理的尸体和很难保存的尸体之分。意外死亡的尸体就很难处理，比如心肌埂塞、中风、交通事故或谋杀。在生物体临床死亡之后，必须迅速应用冷冻技术，因为尸体需要严寒来避免腐败。在寒冷中，细胞不会死亡，大脑中的神经元会继续存活。外科医生用一种防冻剂替换血液和体液，这样血液的冰晶不会毁坏血管。曾有死者家属先用超市的速冻蔬菜来实现冷冻效果，因为他们手头没有其他东西可用。

　　能进行遗体冷冻的理想顾客还有用麻醉剂杀死的动物，比如乌达洛娃的狗艾莉莎，它于2008年得了无法治愈的癌症。目前在KrioRus一共安息着15只动物，大部分是狗、猫和鸟，它们中有些甚至来自国外：一只冷冻的狗是一位员工驾车5000公里从葡萄牙接来的，路上车坏了，备用零件是邮寄过去的，那次任务历时一个半月。

　　俄羅斯哲学家尼古拉·费奥多罗夫的肖像画至今仍然挂在俄罗斯国立图书馆中。早在19 世纪，这位超人类主义的先驱就相信死亡是可以战胜的，人类不久后就可以在遥远的行星上生活。

　　阿勒克西杰·图尔钦是一位虔诚的超人类主义者。他的头上戴着一个摄像头，他想拍下自己经历的一切，并在死后将之长久保存下来。

　　另一只狗来自克罗地亚。它的主人是两兄弟，长达半年每天都给乌达洛娃打电话，想知道它状况如何，而它早就躺在干冰里了。“它睡得很安详。”瓦达洛娃回忆道，“我还从没见过像这两兄弟一样在电话里如此啜泣的人。”而一只死去的龙猫则因为它纤细的血管而给KrioRus公司带来了巨大的挑战，它的主人是公司的一个会计员。

　　来自莫斯科的叶莲娜·米罗瓦在发表关于衰老过程的演讲。这位超人类主义者认为，衰老是一种可以治愈的疾病。“我正在寻找一种可以战胜死亡的运动。”她说。

　　神经生物学家和超人类主义者奥尔加·勒维茨贾亚有时会穿上自己开发的电子服，其上装备有一套人工神经系统。此外，这套衣服也会让人想起日本的漫画人物。

　　当然，这些从事遗体冷冻行业的人们最喜欢规划的还是人类的死亡：乌达洛娃梦想有一天能将KrioRus的服务对接上瑞士的安乐死制度。目前，在离特维尔不远的地方建一所对接遗体冷冻技术的临终关怀医院的计划也已落定。

　　| 生离死别变得更加容易 |

　　阿勒克西杰的祖母90岁时死于心脏疾患，在生命的最后阶段，她被困在病床上无法下地活动。她去世后，来自克拉斯诺亚尔斯克的遗体保存技术员们来到当地停尸房，一位外科医生将防冻剂注入她的身体。

　　阿勒克西杰的母亲是除他之外唯一知道这位逝者的一部分仍在等待实现永生的人，但是就连她也不知道详情，她以为只有逝者的大脑以深度冷冻状态保存在KrioRus。但是由于对于大脑来说没有比头部更好的储藏器，阿勒克西杰还是决定出于现实原因将整个头部送到了莫斯科。

　　“对我来说，葬礼是个大问题。”他说。在俄罗斯，做最后的告别时一般会再次打开棺木。由于祖母的头已经被储藏在了停尸房，阿勒克西杰决定对她的躯体进行火化。对于他的亲戚来说，这种做法是种很大的侮辱。“不管怎样，最后她在墓地有个很正常的坟墓。”阿勒克西杰说。在旅途中，他还带着证明挂车的搭载品是KrioRus的所有物以及证明其是“一次长期实验的科学材料”的必要文件。

　　死者被储存在谢尔吉耶夫，这是位于莫斯科东北部80公里处的一个小城，因其古老的修道院而闻名。在KrioRus租下的一块地皮上，管理员住在一间小木屋中，乌达洛娃和梅德韦杰夫在旁边建起了一个波纹白铁皮储藏室。

　　死者被倒挂在一个大圆桶中，看上去有点像太小的粮食贮藏仓库。这样，即使在打开时有干冰溢出，大脑也能继续保持冷冻状态。乌达洛娃和梅德韦杰夫在圆桶上插上了各位顾客所在国家的国旗。还没有德国人在这里接受遗体冷冻。

　　在KrioRus储藏遗体比在美国要更便宜，但是尽管如此阿勒克西杰还是需要贷款。冷冻头部的费用大概在1.3万欧元左右，包括可能会发生的唤醒费用。要冷冻全身需要3万欧元。“原则上没有必要冷冻全身。”乌达洛娃说。储藏记忆和个性的是大脑。但是她自己还是希望能冷冻全身。“我喜欢我的身体，”她说，“我已经习惯了它。”她希望将来能够不断让这具躯体变得更加年轻，“以使它适应美丽的新世界。”而按照计划，阿勒克西杰的祖母将在一具新躯体中被唤醒。当死者可以被成功唤醒时，胳膊、躯干和腿的构建也将不再是个难题。

　　已经有500多人在KrioRus的客户列表中登记了，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们就一定会成为这家公司的客户。常常发生的是，亲戚们想省下这笔钱，违背这些潜在客户的意愿，将他们埋在了地下。一位死者的妻子甚至要求KrioRus退回她的丈夫生前汇给公司的钱，而在那之前她已经迅速将他下葬了。而在有些人那里，情况则恰恰相反：亲人将死者送去冷冻，而死者对此毫不知情。对他们来说，将来的重生会是一个巨大的惊喜。

　　来自圣彼得堡的俄罗斯人加林娜·加比尼纳和癌症抗争了很长时间，但是最后癌细胞转移到了肝脏。去年夏天她在意大利去世时，她的女儿塔蒂亚娜半秒都没有犹豫，就为她选择了遗体冷冻术。因为塔蒂亚娜相信，有时候是会出现奇迹的，她的母亲应该在严寒中等待重生。

　　在长达数周的时间中，塔蒂亚娜一直在购买干冰，以使母亲的躯体在意大利充分保持寒冷。她和亲戚们争论，等待拿到运往俄罗斯的出口文件，贷了款。然后，她终于坐上了飞机。“我不知道是不是真能成功，”塔蒂亚娜说，“但是如果不试试，就肯定不会成功。”而现在，KrioRus可以帮到她了。“这样，生离死别变得更容易接受了。”她说。因为还有希望。现在，她的孩子们有时会问她，祖母什么时候会重新醒来。

　　[译自德国《明星》]

　　在KrioRus 的办公室中，超人类主义者阿勒克西杰·萨米金和伊戈尔·特拉浦斯尼科夫以一个人体模型为例，讲述着尸体在被冷冻保存前需要经过怎样的处理。最重要的是：用一种防冻剂替换掉血液，这样血管就不会因冰冻受损。

　　贝蒂娜·森灵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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