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入市之道(五)

  十五:5·19井喷

  1997年9月,中共十五大报告指出:“国有企业要利用股票市场筹集建设资金,转换经营机制,增强经济实力。”自此,“试”了九年的股市得到全面确认,确定要急国家之所急担当大任。

  但1996年年底社论砸盘后,股市除了1997年春回光返照反弹一次,早已陷入长期低迷。这直接影响到一级市场的筹资,影响到国企解困重任的完成。1998年两会朱镕基总理答记者问,誓言三年国企脱困,到1999年5月股市还是扶不起的阿斗……总理召集专家座谈,北大教授萧灼基建议激活股市,获得多数与会专家赞同。而激活股市必须政策纠偏,必须允许国企、国有控股企业和上市公司入市,必须允许银行给券商融资,必须允许处级以上干部入市,必须再发《人民日报》社论以正視听。

  在犹豫是否“政策纠偏”当口,5月10日突发北约导弹误炸我南联盟大使馆事件,股市也“炸”出大坑,恐慌气氛弥漫。于是,“政策纠偏”不再是要不要,而是怎样纠了。于是,5月18日起纠偏的政策接连出台,特别是允许处级以上干部入市,让老百姓觉得炒股是和党和国家休戚与共了。于是,“5·19”行情如井喷,一发不可收……从座谈会消息传出到6月15日,仅一个月股市从1058点涨到1477点。

  6月15日,《人民日报》再发特约评论员文章《坚定信心 规范发展》,指出近期股市上涨“是恢复性的” ,并且“有了长期稳定发展的基础”,“各方要加倍珍惜这来之不易的大好局面”,号召“坚定信心,把一个充满生机与活力的证券市场带入二十一世纪。”

  呜呼!此一时彼一时矣。彼时涨到1250点被定性“非理性”,此时1477点仅仅是“恢复性”的……6月30日,股市再鼓作气涨到1756点。

  因为《人民日报》的号召,市场和舆论都坚定地认为,“5·19”井喷是“跨世纪行情”的开始。

  十六:瓦良格

  1999年年底,华夏证券总裁邵淳被免职,接受组织审查。是因为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怪事:购买航空母舰。

  认识邵淳是1992年年底。2005年6月,为写封面文章《兴衰华夏》,我带记者采访依然没有审查结论、依然在赋闲的老邵。他详细讲述了买航母的经过。

  苏联解体后,一条叫瓦良格号的航母在乌克兰已完工67.3%。1996年,乌克兰同意拆除绝密部件后卖给中国,军委军援军贸办公室打报告给中央,但中央未批。这时军委有关负责人找到邵淳,讲明利害,最后商定由港商徐增平以改装成赌船的名义买下来,但需要华夏证券垫付2000万美元的款项。

  “当时我想,这是国家大事,机会难得,而且我们只是替军方暂时垫付资金。但……”但,徐增平没钱,军方的钱一时转不过来,有人告状到朱镕基总理处。

  中央六部委联合调查组进驻华夏,邵淳被免职。

  但,没查出邵淳有任何营私舞弊行为,也没有让他复职恢复名誉。直到2017年,邵淳受邀到中国金融博物馆讲股市人生,他也没得到组织给出的正式结论。

  2012年9月25日,由瓦良格号改建完成的中国第一艘航母辽宁号正式服役。彩旗飘扬,万众欢呼。没有什么人还能记起邵淳,这个正在京郊自建农家院归田园居的老人。

  十七:百倍亿安

  早年上海放开涨跌幅限制时,百元面值的豫园商城曾涨到过10009元,算是中国股市第一个百倍股。而第一个面值一元而涨过百倍的股票,是亿安科技。2000年2月17日,亿安科技接连20根阳线后,一飞冲天达126元。这是1999-2000年“跨世纪行情”迭创新高时激荡人心的标志性事件。那时周围许多大户朋友都“友情赞助”一万股亿安科技,理由是“有它在上面顶着,我手里的其他股票才安全”。但大伙儿心里都明白这击鼓传花游戏迟早结束,只是没人甘心提前离场而已。

  亿安科技1992年5月上市时叫深锦兴,主营房地产、仓储开发、食品饲料加工和粮油贸易。1999年3月,广东亿安科技集团入主第一大股东,主营业务变成了最时髦的数码科技、网络工程、电子通讯、纳米技术……全是这波“鼠标+水泥”网络泡沫行情中最聚人气的题材。

  牛市就是炒题材,牛市就是“故事会”。但光有题材不行,还得有庄家,庄家把股票打起来后,才会形成万众参加的“故事会”。

  一般是庄家与公司合谋讲故事,但亿安科技索性自己坐自己的庄。

  真相总是事后查明。2001年2月证监会查明,在董事长罗成的直接指挥下,1998年10月至2001年2月间,亿安科技在全国54个证券营业部开设630个账户,动用14.856亿元资金炒作自家股票。持仓最高时达到流通量的85%。退出时实现利润4.49亿元。

  居然还能带着利润退出!并且除几个操盘手被捕获刑外,罗成也逃之夭夭。这让许多庄家羡慕不已。因为,2001年6月股市创出2245点历史新高后便急转直下,半年后即腰斩到1340点,绝大多数庄家都套死在里面,接踵出事。

  如果知道汤凡,庄家们的羡慕会直接变成嫉妒恨。

  汤凡是最早一批扑进深圳股市的北京人,为人低调行踪诡秘,小圈子里叫他“汤司令”。早在亿安集团入主第一大股东时,他就配合罗成坐庄,从8元炒到30元时他坚决退出,罗成实力壮大后也乐得其成。图形上突破30元后四个多月的横盘,便是汤凡的协议离场。

  退出亿安科技后,汤凡又参与过六七只股票的联手炒作,但都是见好就收,或见“不好”更收。2001年年底,吕梁出事时我在一家温泉会馆见到他,他撂下一句话后旋即离去。他说:“老吕都倒了,一个时代结束了。”

  2009年春节刚过,知情人说汤凡突发心脏病,死在自己独居的公寓。这个知情的朋友还说,2001年后,汤凡的确从股市金盆洗手了,但一直做外汇期货,昼伏夜出,并且坚持手绘K线图的习惯。

  得知汤凡的噩耗,我不胜唏嘘,写了一篇博客《恶之花》。那个春节正流行小沈阳的段子“人这辈子就是一睁眼一闭眼的转换”,谁也不知道哪天自己闭上眼就转换不回来了。因此,在“睁着眼”的有限时光里,大家还是放宽心得过且过吧。

  十八:吕梁

  2000年12月27日,中科创业第三个跌停板,我来到吕梁家。他正在奋笔疾书,递过一叠稿纸:“这是我坐庄中科的内幕,你看看,可以在你们杂志发。”

  认识吕梁是1992年《证券市场周刊》创办不久。那时他在《中华工商时报》连载长篇纪实《中国股市狂潮》,本意是约他写稿,但他已专事炒股炒期货无心动笔。但1999年“5·19”行情启动后,他认为他可以建言政府“做多中國”。他便以K先生笔名,与我搞了三次的“关于世纪末中国资本市场的对话”。他认为,即将开始的国有股流通,如果再配合做市商制度,将使资本市场发生革命性嬗变,进而推动中国经济长期持续发展。他觉得,那时无股不庄的现状,可以趁大牛市优胜劣汰,改造成公开的做市商制度,像高盛做市微软;现实中,他联合深圳朱焕良坐庄中科创业,他深信“股票不过是财务工具,市值高了我质押出资金,买优质资产装进公司;市值再高,我再质押买优质资产,形成良性循环,股票还会跌吗?”

  中科创业的确一年内“慢牛”了8倍升幅。但,风起于青萍之末。他操作团队的一名骨干个人牵涉一起银行骗贷案而被拘,骨干数量不菲的老鼠仓悉数抛出。而朱焕良认为是吕梁在抛,他不信吕梁的解释,更大笔抛售。“既然这样,谁他妈的也别跑!”吕梁索性大笔卖单连封跌停。

  第十个跌停板打开时,吕梁爆仓。他是向几十家机构融资50亿元、控盘80%而保持中科创业持续慢牛的。他破罐破摔,那些合作机构只有惶恐不安了。

  400亿元市值的中科创业轰然倒塌,影响远超100亿元市值的亿安科技。并且,吕梁自述坐庄内幕的长文由《财经时报》首发,继而又被《财经》杂志整理成更具故事性的《庄家吕梁》。吕梁和中科创业成为市场焦点。

  由于和吕梁的文字合作,方泉也被骂“庄托”。其实我发表与K先生对话,守着的底线是谈理念绝不提及他坐庄的股票。那时他坐庄的股票还有岁宝热电、中西药业等。

  很快吕梁便消失在北京冬季的苍茫中。那时北京还没有雾霾,但,吕梁的消失像迷雾一般。有说他在石家庄的洗浴中心被人做掉,又说他逃到加拿大与妻子厮守——八个月前,他在钓鱼台国宾馆兴趣办婚礼,手下特意把中科创业打到72.88元。谐音“妻儿发发”。

  行文至此,我总感觉吕梁那双异常黑亮的眼睛正注视着我,在人间,抑或天上。

  问世间“股”为何物?直叫人生死相许。

  (待续)

  方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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