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球江湖

  • 来源:智族GQ
  • 关键字:比赛,热闹,媒体
  • 发布时间:2020-01-09 07:49

  錢的问题

  比赛结束的气氛比哨声更早到来。还有13秒落定,看台上的大爷拧上水杯,背了包欲走。九百人的体育馆内有一半人站起身。场地中央的两支篮球队目前相差8分,也实在没有继续看的必要。可大爷突然停住了,九百人中的一半停住了,甚至场上的一支球队也停下了动作——他们事后无法解释此时的犹豫,否则怎么会眼睁睁看着对方从自己手里抢走了球,进3分,然后再进、再进,在13秒内将比分反超,以1分的优势赢得了比赛?

  短暂的寂静之后,尖叫声和掌声从场子各个角落冒出来,人们陷一种必须击掌相庆的狂喜之中。大爷跳起来,包里的水杯不停砸向看台上坚硬的蓝色塑料椅子。

  “你来得正好,”穿越热闹的人群,王璁朝我走过来。他身高1米93,运动员身板,穿一件OFF-WHITE短T恤,“这比赛绝了,最后3个3分扳回比分,NBA都很少有。”

  我们身处山西省平遥县的一座体育馆内。周围一切显示出一种混合的特色。两支球队中有中国人,也有高大的黑人、白人,有人体格如雕塑,有人的肚子顶着球衣。场馆四周挂满广告,“光大地产”、“上品土猪”和“范小姐的店”,交110块能出横幅,360块能占个好位置。挨近场地有一块蓝色横幅,上书“平遥监狱祝比赛圆满成功”。

  圆满成功,王璁带我去吃庆功宴。我之前从一则介绍野球的媒体短片里知道他,野球指所有非职业的篮球比赛。如今这种比赛到处都是,企业团建、商家店庆、地方联赛,只要有钱、有场地,就有野球手。比如今天这场,“平遥第八届煤化杯”就是企业赞助的地方赛事。2008年从北京大学国际关系学院毕业后,王璁先打了几年野球,然后成为了野球经纪人,为参赛机构招募球员打比赛。

  运动员、篮协、老板们一二十人,坐了两桌,盘子层层叠叠,这是赢家的排面。终场13秒逆转被反复提及,一个人说个开头,另一个人马上接上,但过不了多久故事就循环一次。

  “你赶上了百年一遇的比赛。”王璁说。Ⅱ卑酒不停地上,桌上一片绿色丛林。在座的人都是奇迹见证者,除了一人,不停叹气。朱老板双手交叉,“我当时坐在裁判席上,跟篮协主席说话,没顾得上看比赛,错过了。”

  他举着手机,上面播放着终场逆转的视频,“我发给老爷子,他可高兴了。”朱老板是赢家队伍的老板,煤二代,个子不高,头面光滑。他有190多斤,脖子几乎和肩膀一样粗。今天的比赛虽然自己没看到,但赚足了面子。

  谁料一天后,这面子又没了,比赛输给了一家肉店的球队。肉店老板长期养着几名外国球员,有2米23的大高个白人、有苏丹来的黑人,朱老板不是对手。赛后的饭局便清冷了一些,教练端着白酒向他道歉,“煮熟的鸭子飞了。”朱老板摆手,“竞技体育都是有风险的,这是友谊赛。”他又说,“不过要是在S市,就得拿第一。”

  说到底,朱老板在平遥是客场参赛。他是S市人,开了一家“半年纳税2个亿”的厂子,S市的赛事最重要。自去年起,王璁夏天便为朱老板张罗比赛,挑选外援,码队伍,打20多天的联赛,目的是绝不让冠军落入本市另一位煤二代之手。

  两位老板一直在较劲,王璁说,都是家族企业,都喜欢篮球,“咱现在不说买卖谁挣多少钱,已经不是他妈的钱的事儿了。大家这个钱都是一个数,都是他妈的一个数。”钱上没什么可比了,就比篮球。

  一位野球手告诉我,世界上有球技傍身、又愿意做“雇佣军”的球员很多,但野球市场为中国独有。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国有出钱方,有老板。不管是为了爱好,还是面子,当解决了“不是钱的事儿”之后,这还是钱的问题。

  朱老板邀请我去他的厂子看看。车还没开进大门,已经能看到道路两侧有黑色的沉积物,是拉煤车漏下的煤渣。每经过一个锅炉房—样的建筑,他能精准地说出—天产出的利润,像在数印钞机。“半年纳税2个亿。”他不断地重复这句话。

  朱老板办公室内有个隔间,里面摆了60多个比赛奖杯,证明他对篮球的喜爱。他座椅背后的陈列柜里,有十几年前第一届S市篮球联赛的照片,那时他还是个高中生,就已经开始赞助比赛。如今赛事对他还意味着商场之上的社交方式,“老喝酒多没意思”。玩篮球烧钱,工钱、路费、吃住,今年7月到现在,“花了150多万。”

  一位野球手告诉我,世界上有球技傍身、又愿意做“雇佣军”的球员很多,但野球市场为中国独有。最重要的原因是中国有出钱方,有老板。不管是为了爱好,还是面子,当解决了“不是钱的事儿”之后,这还是钱的问题。

  然而酒还是不能不喝。平遥赛事最后一天,朱老板宴请己方和对方球队,清瘦健壮的小伙子们排队给他敬酒。朱老板喝多了话就多,开始讲一些私事,比如他那不争气又老和他争企业的弟弟;也开始炫耀,说自己为球赛花了多少钱。炫耀过后,他似乎得到了某种满足,又突然陷入一种忧郁,打开微信,给我看他的微信群组,群里每天都在实时更新媒价。

  “看篮球的时候,我才是放空的,”交代完许多烦心事,朱老板说,“我就直说了,我就是为了高兴。”在座的人纷纷点头。

  他不断点开手机上的各种App,股票、期货、炒币,“这些我都做。”最后点开手机银行,给我看他的存款余额,有很多位数字,横在屏幕之上。

  我知道你很有钱,我说。朱老板放下手机,不久之后他似乎忘记了自己已经做过一次,又点开手机银行,“给你看看我的银行存款。”直到几个小时后,他第四次还是第五次这么做,说自己纳的税超过了父亲的成绩。

  青春与热望力透纸背。不过很快,王璁退出当时著名的街球队,北大毕业后,也没有像其他渴望进入职业队的球员一样,背着包四处到球队试训。

  “后来那几年我很消沉,我觉得我找不到方向感。”第一次见王璁,我们坐在北京一个冷清的茶室,他不停抽烟,烟雾在茶面聚集。他想成为职业球员,那时北京CBA球队只有首钢,首钢有青年队,很少招外人。那就去外地吧,乙级联赛都可以。“做不到,”王璁说,“当时我妈是卵巢癌,等于给判了刑了,等于从判刑到给我妈送走,这2年多就过去了。”

  母亲身边只有他一人。他照顾了母亲2年,而2年的履历空白对职业球员来说不可想象。一些转型的尝试填补了篮球的空缺,比如做销售、卖体育用品、在机关单位上班。“我老有一个消极的想法,就是在想我奋斗这10多年,我干吗呢?你想,流了多少汗啊,对吧,有多少,付出多少,最后你没把这当饭碗,你说你干吗呢?”他的音调越来越高,“我一想我找个工作,朝九晚五,跟人聊什么?我跟人聊聊我当年在球场上有多牛逼?我觉得没有意义。”

  母亲2009年去世。他不久接到哥们儿的电话,璁哥,别郁闷了,咱们打球去。“我他妈的就进了野球世界。”何谓野?中国两大职业联赛,CBA和NBL加起来有30几支球队,除此之外的民间自组篮球赛都可以称为“野”。相较于制度规范、人身依附紧密的庙堂之上,野球就是毫无保障、毫无归属的江湖之远。

  “这里面其实(有)很江湖气息的东西。”王璁说,你游过泳吗?没学过,直接扔水里,自己扑腾吧。

  圈层

  9月4日,战绩一胜一负的中国男篮对阵委内瑞拉,争取世界杯小组出线的最后机会。事后证明这场比赛甚至不如上场对阵波兰——中国以76比79输给波兰,球迷还能找到微弱分差的责任人,而这场是59比72,一度被委内瑞拉打个9:0,曾有5分多钟的时间没有进球——都不知道要责怪谁。

  几个小时后,王璁在微博上发布了一条视频。他穿红色卫衣,脸也是红的,“中国队这场球输了,彻彻底底地输了,我什么都不说了,我先干一杯。”他拿出一瓶野格,给自己和旁边的C.J各倒了大半个玻璃杯,“我认为,国家队应该跟我去打野球,我们去山里、我们去村里、我们去外场!就干!”

  打野球常常在小城市、山里、村里,那些职业队几乎不会出现的地方。2010年开始,王璁一直在走,除了新疆、西藏,哪里的球都打过。哪里都有喜欢看篮球的人。村里赛场里三层、外三层的乡亲,镇上体育馆里黑压压的人群,如果去宁夏比赛,周围挤满了一排排的小白帽。

  在平遥时,比赛开场前,我和篮协工作人员望着仍然空旷的体育馆。平遥的篮球史他信手拈来。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平遥有火柴厂、电机车厂、棉纺织厂,厂子和矿都有篮球队,经常比赛。古城小,“你除了看场篮球比赛、电影、戏曲,还有什么业余活动?”

  平遥篮球氛围延续至今。“昨天吹咱们那个裁判,一个主裁、一个副裁。那个副裁,他家是从父亲到兄弟,一家能组成一个篮球队。”

  每年春节,贵州许多村寨自筹几万元,请球员过来比赛。务工人员终于返乡,他们和留守的村民一起,一人300元、500元,逢年过节看个热闹。土地上架两只木筐,一旦下雨,篮球在泥地上跳,球员们在泥地里滚。这叫村BA。

  村寨之间离得不远,王璁打完一场,被小汽车接走,还能赶上下一场。现金就堆在球场旁边的桌子上,赢了当场抱走。鞭炮噼里啪啦。

  篮球的群众基础太大了,王璁感慨。几个人就能开场,圈块地就能打。对抗性强,得分又快又多,论观赏性,篮球无出其右。

  一次在唐山比赛,王璁遇到了美国人李.本森和克里斯。李.本森曾是CBA著名得分王。许多人认为,如果他没在19岁时开枪杀死了邻居,在监狱里待了8年半,他肯定能成为NBA的著名球星。出狱后,李.本森的篮球生涯在CBA得到彰显,成为首个拿到单场60+20的球员。快40岁时,他离开CBA,開始打野球。

  球场上并不需要一个绝对的明星,王璁说,需要的是一个统一的思想,通过团队配合取胜。赢50分和赢1分,都是赢。

  李本森脾气暴躁,不同的人都讲过他的段子:到地方先拿钱,不给不上场;挑地方、挑食、挑人,觉得裁判判罚不公,当场离开球馆;一言不合,他把一位队员推到墙上,抵住他的喉咙。王璁与他们合作了2年,开始一起打球,后来逐渐成为他们的经纪人。

  “伺候丫特烦。”但王璁明白李.本森的价值不在于他是一个好人,而在于他能赢球。北大毕业的优势终于在野球界展现出来:王璁会英文,能和两位篮球高手沟通,这在行业内并不常见。王璁也能讲关于李.本森最好的段子:第二天晚上比赛,李·本森今天和老板说,我要去趟北京,第二天回来,他听着音乐去球馆,上场,砍下60分。

  李·本森和克里斯是较早一批进入中国的野球手。两人的命运并不相同。李.本森的单子越来越少,老板们逐渐发现,他所带来的好处抵消不了那些麻烦。而克里斯活儿好不挑剔,在踏实赚了两年钱后,2017年回美国安心陪女儿。

  球场上并不需要一个绝对的明星,王璁说,需要的是一个统一的思想,通过团队配合取胜。赢50分和赢1分,都是赢。

  他后来签约的外籍球员,性格大多温顺听话。他也只签约外国人,号称“圈里的老外没有我不认识的”。本土野球手自己联系业务,没必要多付10%到15%的经纪抽成。一场球赛的佣金多在三千到五千,忙碌的野球手一年可以打100多场比赛,挣几十万不成问题。

  今年在山西,王璁将一条英文新闻链接发给几个朋友。朋友在手机上放大了看,上面是李·本森的最新消息:因过失杀人在美国再次被捕。

  唐山的比赛结束后,年轻的老板请我们吃庆功宴。有人开车过来,说要去老板的家乡,外援们很兴奋,“看来要吃好的。”40分钟后,我们到达一处没有招牌的烧烤摊前。屋内亮着灯,摆了两张简陋的桌子,老板和兄弟们已经喝上了,他把上衣卷起来,露出圆滚的肚子。屋外两张桌子,这是我和外援们毫无悬念的位置。

  8月底,天气已经有点儿凉了。夜里10点,路上没有行人,一条土狗慢慢走过。有人端上来一盆凉的皮皮虾、一盆贝壳、十几串烤串和几块馒头。“我们跑这么远就为了吃这个?”有人说。

  “你现在感受到我们的处境了吧?”埃隆.马克西坐在我旁边。他是美国人,辗转世界各地打球,拿过澳大利亚职业联赛的冠军,在中国已经打了两年野球。“就像这样,赢了一场比赛,被叫来吃饭。所有人都在敬酒,我们一直在尴尬地等菜,不知道要吃什么、要做什么。”

  老板和朋友喝酒的声音透过门帘传来,是听不懂的方言。埃隆吃了一口烤串,又放下。他不吃辣,少吃油炸,在中国吃饭总是不太适应。他讲起一些遭遇,许多人和他打招呼,却用手去揪他的皮肤,想看看他皮肤上的黑色是否能刮下来。有时比赛被放到微信上,他用微信自带的翻译功能看了评论区,“里面充满了种族歧视的话,N-Word之类的。”他摇摇头,露出一种痛苦的神情。

  “但在这里我可以打篮球。”

  埃隆对自己的决定非常理性,“我热爱篮球,荣耀来自工作。”而另一位外援CJ,看上去没有埃隆那么严肃。他是重度影迷,每天起床,先看一部电影,比赛前很可能已经看了第二部,尤其喜欢惊悚片。你怎么看的?我问。下载啊,免费的,MeiJu,你知道吗?他露出一口白牙。我意识到,他说的是网站“美剧天堂”。

  CJ的篮球履历不出彩,在美国找不到很好的职业工作。结了几次婚,留下几个无法再相见的孩子之后,CJ来到中国打球,很快适应了毫无拘束的生活。他的手机里装满了各种本土App,看剧、玩抖音,满足他所有的消遣。

  他们几乎走遍全国各地,但记不清那些名字。老板们有一些共眭,“胖,不懂篮球。”他们遇到极其热情的观众,被拉住合影、签名,但明白观众并不知道他们是谁。

  我随外援们去过一些地方,平遥、唐山、义乌、岳阳、贵阳,这些城市看起来总是非常相似。蓝色招牌的移动营业厅、带“娜”字的服装店、字号又大又整齐的标语、老板娘低头打游戏的小超市,如果不是听到方言,我往往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外援们来往“这里”和“那里”,打不知是谁的对手,然后坐在街边一处摊位前,逐渐和夜色融为一体。

  冷静的时候,王璁明白野球圈和职业圈距离遥远。你在这个圈子打得好,也不会被职业队挖掘。没有球探去各个赛场挑人,没有人对野球手做数据统计,没有野球手可能跨越青年队、选秀,进入到只需要几百人的职业金字塔顶尖。

  今年8月,北京首钢签约前NBA球员林书豪作为外援,一年税后300万美元。职业球员有归属感,但野球手是“篮球背包客”,“你一直在路上,一个电话你就上路了。打几天你就可能得到下一个地点,你有大量的时间花在路上。这对球员来说,消耗非常大。你的休息、恢复,包括你的训练都是要靠你自己来解决,你必须有这个意志。”王璁说。

  围城内外

  贵州是野球圈里的宝地。这里比赛数量非常多,下沉到村子、寨子,打都打不完。11月初去贵州前,王璁发消息给我,说这是一场重要的比赛,同时他“要告诉世界一些事情,what is basketball”。

  我脑补了一路他怒斥中国男篮输球视频里的语调,带着京腔的高八度。直到我在贵州修文县的马路边上见到他,他紧皱着眉头,语调低沉,“比赛推后了一天。”野球的赛程一旦更改,所有球员接下来的日程都有可能受影响,没人为他们的损失担责。我们站在用土堆成的、需要不断调整站姿才能平衡的马路牙子上,前方是因修路而挤作一团的车辆,后面是农田,进退两难。

  “为什么要推后?”“因为主办方球队的外援明天才到,今天和我們打的话太吃亏了。”“可不是都定好了吗?”“主办方不想在揭幕战输球,太没面儿了。”

  一天后,重新调整好的球队站在修文体育馆门口。一排穿着短裙的女学生举着参赛队的标牌,高大的黑人球员们手插着兜,有人带了外放的音响,往外一字一字蹦英文说唱,与远处广场舞悠扬的音乐遥遥相和。到了既定时间,体育馆大门紧锁,又等了半小时,还没开门。

  刘浩跑来说,主办方领导还没来,要等领导先进。外援们显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们不问,也习惯了不去问他们并不理解的事情。

  面子始终是野球圈子暖昧隐晦的规则,它有时意味着退让,有时意味着狂飙突进。我见到贵阳人李志豪,他长年做西南地区的野球生意,组队参加过贵州金额很高的赛事,第一名奖金18万8。“打(了)第二,打不了第一。”他说,第一名的老板请了美国发展联盟的一个队,包括队医在内有14个人,从西雅图空降遵义。赛事是“老板的游戏”,不差钱,奖金根本不足以抵消成本,但第一名才有面儿。我问老板是做什么的,他笑,有矿,家里有矿。“你知道山西有煤矿,贵州(也)有煤矿。”

  第二天开赛,尽管主办方集齐了外援,场上依然实力悬殊。王璁带来的黑人外援们轮番上演扣篮,CJ玩得最开心,他弹跳惊人,篮球黏在他手上,沾筐就进。扣篮像尖针,每次都能戳破现场人们气泡一般越来越高涨的情绪,哗哗啦啦,掌声一地。

  场上有DJ根据比赛实况放歌,一扣篮,音乐昂扬,汪峰唱“想要飞得更高”。要是两队在篮下争球,庞麦郎低吼,“摩擦、摩擦,在这光滑的地上摩擦。”

  “30多?”他露出得意的笑,“我马上41岁了。”

  “我现在身体状态比我20岁的时候好,也比我30岁的时候好,”他说。他不抽烟不喝酒,每天锻炼,采访的时候手里端着一杯蛋白水,“我依靠身体挣钱。”

  “中国有足够大的篮球市场,”他说,“我再打两年。”

  围绕球赛的是种种复杂的博弈,一旦能站在球场上,“它会变得很纯粹,就是胜利和运动带来的乐趣。所以说它看似很复杂,但是它最后又回归到很公平竞争的一个事上,我觉得这是它能长存下去的一个原因。”李喬说。

  11月8日,王璁带队站到了决赛场上。观众席黑压压的全是人,球馆外的广场也是。如果有不明情况的人来到广场,一定会被这场景震惊:一块巨大的LED直播屏发出耀眼的光和声音,数百人同时仰头,同时沉默。

  我想到之前在景阳中学操场上,一个男学生在与黑人外援友谊赛后,怯生生地去和他比手的大小。NBA在电视上,但县、村、寨,很少亲见高水平的比赛,哪怕它仅仅提供一种视觉上、生理上的反差,也是—种直观的刺激。

  比分一直追得很紧,第三节时,裁判罚下王璁队伍里的一名外援,第四节时罚下了第二位。他的队伍没有替补了。王璁穿着拖鞋观赛,本来没打算上场。助理刘浩及时递来一双球鞋,他一直备着。

  比赛前一天,我们最后一次聊天。他讲起高二时,母亲给他介绍了一位篮球教练,因此获得了转学去一所拥有知名篮球队的高中的机会,条件是再次从高二读起。他接受了,并认为这是改变一生的决定。那所高中的篮球队蝉联过7次全国冠军,他在进校一年半后,也和队友举起了冠军奖杯。

  现在著名的街球手吴悠是他的发小,他们曾一起组队,后来王璁退出。他坦言这是篮球理念的不同,街球讲求动作华丽,而篮球是竞技体育,讲求输赢。“因为我尝过赢的感觉,”他说,“一年半以前你什么都不是,‘而高中时那次冠军一下让我得到了金字塔顶端的感觉。”那种辛苦付出得到回报,苦尽甘来的爽感。

  最终比赛得分定格在87比76,王璁队赢了。主办方颁给球队一块刻着“第一名”的牌匾和6万块奖金。这个牌匾最后交给了景阳中学。野球比赛有时会给冠军颁发牌匾,有时是奖杯,它们和野球手拍照留念之后,都进了朱老板那种专门储藏战利品的房间。野球手最多能留下一枚奖牌作为纪念。有人自豪地说,他已经拥有了“百八十块”奖牌,放在家里,不时看一下。

  前一天的采访在修文县一间条件糟糕的酒店里进行。每一次去小地方比赛,主办方提供的大多是这样的酒店,柜子歪歪斜斜,地板有污渍,空调也坏了。下一个城市的比赛已经提上日程。“没有成为职业球员是我的一个遗憾,”他说,“但我要赢。”他抱着腿坐在看上去不怎么干净的床上,身边正在充电的手机一直闪烁,显示有人找他。

  (朱老板、李乔为化名。)

  靳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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