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访前,我在电梯门口碰到蔡澜,得知来意后他说,今天一定要在下午1点前结束采访,因为约了人吃饭。关于他的所有报道都会提到他“守时”。
可一聊起来就忘了时间,他罕见地聊到了许多电影方面的问题,兴奋,昂扬,又有一些失落。眼前的蔡澜和其他视频访谈里的蔡澜有些不同,在另一个采访中,主持人嘴里是家国天下、匹夫有责、人性悲悯、焦虑苦闷、犹豫困顿……蔡澜夹一筷子菜,说:“年轻人你想太多了,吃吧,菜凉了。”
我没有问蔡澜关于痛苦的问题,虽然我知道他一定有很多痛苦。被人问的时候,他总是狡黠地说:“我不告诉你。”但他的痛苦可以从偶尔提到的话里找到踪迹:他说自己曾经忧愁,只好看大量的笑话书,个性就这么改了过来;也说自己全世界旅行,看别人的快乐生活,自己也变得开朗。我说本性总难移,他说本性当然可移。
他经过了多大的痛苦才练就了今天的开朗?担任监制40年,前面近20年的成长也是电影不离眼,一腔热血没处放,最后拍了那么多商业片甚至三级片。他极具责任感,先于个人理想和电影梦,他也遇到了知遇之人,所以要报恩。这些让他不能放下手中工作,除非行业变了,除非人走了。最后他找到了美食、旅游等事物抒怀,成了一名玩家。
處理痛苦该用什么方式?都要向蔡澜学习,不是不告诉你,他是跟痛苦说:“我已读,不回。”
中午12点半时,蔡澜看了眼手表,说来不及了,必须得走。聊到兴头上,他邀请我和摄影师坐车上继续聊。我不厚道地祈祷开车时间长点儿,甚至怨恨起香港顺畅的交通。
到了他的河粉店门口,我们被邀请共进午餐。门口人们排着队,有人没认出他,以为要插队,一直嘟囔。进门有人认出他来,说“食神啊”,他只笑笑,继续往前走。他的朋友已经在等他。见面后蔡澜一通抱歉,随即开始点菜。他几乎点了菜单上所有的菜,花花绿绿铺满一桌,我们一共5个人,在各自吃完一碗河粉后已经饱了,只缓慢地动着筷子。他介绍每一道菜的来历和特点,不停说“你们吃”,又给夹菜。我们说吃不下了,又说一桌子菜太浪费。他说:“没关系,剩了就剩了,吃东西嘛,每样尝一口,知道味道就好。”我听了想,啊,美食原来要这样吃。
席间的人彼此不认识,略显尴尬,中间因一个问题险些爆发争执,你来我往好几句,局面有些失去控制。蔡澜摆摆手,说下次喝酒。大家都安静下来,刚才的尴尬荡然无存。摄影老师说,他讲话的样子像武林盟主。
散席,一桌菜没动几筷子。摄影师忘了包回去拿,正巧听到蔡澜跟服务员说:“把这些菜打包了,我拿回去晚上吃。”(余娟 摘自《南方人物周刊》2019年第29期 图/亓寂)
张明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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