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北有地铁后,我就不开车了,不但免去了塞车、停车、养车、修车的麻烦,还省时、省力又省钱。只要避开上下班高峰期,在台北搭地铁真是享受,干净清爽,空气好,班次多,自从头发白了以后,还经常有人让位。
出门渐渐离不了地铁,生活步调也随着它的路线调整,尽量去地铁站附近的小馆、二轮戏院,就是看牙也只需转一小段公交车。想想还真有趣,新店家、关渡山居以及现在的工作室都在一条地铁线上,而我的工作生活范围就在一路到底的几个站上,真是够方便了。
早期搭地铁,乘客多半安安静静地看报纸、看书,有时也跟邻座的人聊聊天。报纸销路不好,媒体便印制地铁报免费赠阅,靠广告维持。那阵子,几乎人手一份地铁报。但现在,就连免费报纸都很少人看了,乘客多半埋头于手机,只顾着聊天、看韩剧、玩电游,连头都懒得抬,现实环境里的一切人、事、物仿佛都跟他们无关。未来世界会是什么样子,真是不敢想象!
那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一只蝴蝶,在车厢里飞来飞去,慌慌张张地找出口。怪的是,除了我,没人对它感兴趣,顶多淡然瞟一眼,继续低头。蝴蝶本来是在天上飞的,怎么会闯到地底下来了?看样子是雄性的玉带凤蝶,对习惯了绿林、溪谷、庭院、草原的它来讲,这陌生的环境一定可怕极了!
关渡山居在春、夏两季天天都可看到蝴蝶,除了在后山林间飞来飞去,有时还会短暂停留在我家玻璃窗外。那么美丽优雅,却永远急促、不留情,好像停下來就是浪费生命。也曾想用相机捕捉它们,却发现实在是太难了。有次担任摄影比赛评审,好奇那些美丽的蝴蝶是怎么拍到的,现场有人回答,擅于此道的会用蜜糖,它们在花朵上一停就被粘住了。
我的目光片刻不离地随着这只蝴蝶转,甚至跟着走过来走过去,瞧它有没有办法离开,或是何时会休息会儿。显然它是在找风的方向,停了几站,车门一开,有人上下车,它就特别着急,似乎感觉到了气流的方向。
来回走了好几趟,终于见它悬在出风口不动了,肯定是力气已用尽,正在喘息。这时,我才终于有机会把相机对准它,它是那么小,要靠得非常近才能拍得清晰,即使如此,也只能占屏幕的一小部分。拍出来的效果,仿佛它正在凝视着人群。
它到底是怎么飞进车厢的?是从哪一站上车的?是一路跟随着香水味儿,还是看到了印有繁花的衣裳、提包?因为贪恋,所以意外掉入了陷阱,误闯一个原本不属于它的世界。台北的地铁一半建在地底下,一半筑在半空中,但愿它能撑到那几个紧挨着黑板树、台湾栾树的车站,随着真正的花香找到脱身的路。
车厢内的低头族,不也像这只蝴蝶?只不过,陷入网络世界的他们,甚至不觉得有脱身的必要。
阮义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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