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水而生,贴地而行——香皂旅行记

  • 来源:百科知识
  • 关键字:香皂,顺滑,动物本能
  • 发布时间:2020-06-19 12:48

  香皂是人们生活中最常见的日用品,在汉语中,“皂”与木相关,指可以清洗衣物的果实“皂荚”,因为成熟的皂荚为黑色,所以“皂”也含黑色之意,如俗语“不分青红皂白”。在英语中,单词SOAP既表示香皂也表示肥皂,因为这两者本质相同,都是皂类碱性去污产品。香皂看起来光洁,摸上去顺滑,样子普普通通也简简单单;但实际上,香皂是一个神奇的发明,因为它既要亲水又要亲油,才能具备清洁去污的能力。这种伴水而生的奇妙小物件,最早主要依靠陆路旅行。它的出现不仅帮助我们清洁身体和衣物,成为人们最为亲密的朋友;更推动了世界不同文明之间的交流,留下了许多有趣的故事。

  中式沐浴

  冲洗身体首先源自于动物本能,如大象用鼻子向同伴喷水,驴马在沙土里打滚等,但只有人类将沐浴演化为一种日常行为,并为洗澡费尽心思,正所谓“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瀛;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为了更好的洗浴,人们还发明了“皂”作为洗浴的辅助用品。纵观人类早期历史,大凡创造非凡成就、留下不朽遗产的民族都表现出对沐浴的无限痴迷,如古罗马修建了宏伟的公共澡堂,古埃及留下最早的香液沐浴的记录,中国文化原典《周礼》《礼记》等更是对沐浴做出了明确而复杂的规定。

  对于洗澡,中国古人可谓异常重视。不同于今天“洗澡”一词的宽泛涵义,对古人而言,不同身体部位的清洗都对应不同的字,用以凸显洗浴的礼仪意義。学者王充在《论衡·讥日篇》中说:“且沐者,去首垢也。洗,去足垢;盥,去手垢;浴,去身垢。皆去一形之垢,其实等也。”生活年代稍晚于王充的汉字学家许慎在《说文解字》中也说:“沐,濯发也,浴,洒身也;洗,洒足也,澡,洒手也。”在制度上,汉朝政府甚至规定专门假期用于官员洗澡,确保官员在体面芬芳中上朝议事,如《汉官仪》中就有“五日一假洗沐,亦曰休沐”的规定。

  如果因不愿洗澡或疏于洗澡而引发个人卫生问题,则会被人们编成笑话长久流传。《晋书·王猛传》记载:“恒温入关,猛被褐而谒之,一面谈当世之事,扪虱而言,旁若无人。”想想看,因为长期不洗澡而体生虱子本身就已经很尴尬了,谁想王猛还能一边从衣领中捕捉虱子,一边与人交谈,这画面真是有碍观瞻。北宋文豪苏洵在《辨奸论》中就讽刺王安石“面垢不洗,衣垢不浣”是为“奸”。明代江盈科在《雪涛小说》中以“谐史”之名,详细还原了这段故事:“一日,侍神宗殿上,有一虱周旋其(王安石)须,神宗顾视数四,同列亦皆见。比退,公问同列曰:‘今者,上数顾不佞,何也?同列告之故,公亟捕虱得之。同列曰:‘幸勿杀,宜有敕语奖之。荆公问:‘敕语应作何词?一学士曰:‘此虱屡游相须,曾经圣览,论其遭遇之奇,何可杀也,求其处置之法,或曰放焉。荆公大笑。”当朝宰相在与皇帝对坐时,在胡须间竟有虱子穿梭,真是辣人眼睛。

  对现代人而言,洗澡离不开香皂、洗发水、沐浴露等日化产品,古人也是一样。作为文明的产物,衣服向来被视为人的第二皮肤。因此,洗衣也可以被视为沐浴的延伸。事实上,无论是沐浴还是洗衣,人们都离不开“皂”。没有“皂”,中国人如何洗漱呢?西汉成书的《礼记·内则》中说:“五日,则燂汤请浴,三日具沐。其间,面垢,燂潘请靧;足垢,燂汤请洗。”“燂潘请靧”就是烧热“潘”来洗脸,“潘”无疑担负着最早香皂的功能。那么“潘”是什么?清代曹廷栋有一部关于老人养生的著作《老老恒言》,其卷一“盥洗”篇记载:“面垢,燂潘请靧……燂,温也;潘,淅米汁也。即俗所谓米泔水。”原来,淘米水是中国人最早的香皂。

  追溯“皂”的旅行,我们发现,在空间上,“皂”的早期雏形可能出现在公元前2000年的古巴比伦。其向东沿陆路旅行,影响了古埃及、古印度的洗浴文明。随着佛教的东传,一种名曰“澡豆”的“皂”流入中原大地,为中国人所接受和改良。唐五代时,“澡豆”继续东传,来到了朝鲜和日本,助力东方世界的沐浴洗衣上千年。其向西旅行,到了罗马、希腊,为古代西方史留下一段香艳的泡泡记忆。5世纪前后,盛产橄榄油的叙利亚出现了块状的“橄榄皂”。11世纪,伴随第一次十字军东征,叙利亚橄榄皂旅行至欧洲,催生了著名的“马赛皂”。18世纪,得益于西方化学工业的发展,现代化的“香皂”出现,并流行全世界。

  “澡豆”东行

  两晋时期,一种叫“澡豆”的小东西进入中国人的浴室,首先成为豪门大族的洗浴神器。《世说新语·纰漏》篇记载一则“王敦入厕”的故事:“王敦初尚主,入厕,见漆箱盛乾枣,本以塞鼻,王谓厕上亦下果,食遂至尽。既还,婢擎金澡盘盛水,琉璃碗盛澡豆,因倒著水中而饮之,谓是干饭。群婢莫不掩口而笑之。”故事说的是晋武帝的女婿王敦第一次入皇宫,上厕所时误将塞鼻避臭的干枣和洗澡用的“澡豆”吃掉所闹的笑话。不难看出,与淘米水“潘”相比,“澡豆”要高档很多,以至于连出身贵族的王敦都不认识。

  那么,“澡豆”是用什么做的?它真的是用来洗澡的吗?它又是从哪里旅行到中原的呢?据辛宝先生在《澡豆趣话》一文中所说,“澡豆”最早应出于佛家,“据佛经上记载澡豆为比丘随身十八物之一,又称豆屑”。也就是说,“澡豆”是僧侣用来洗涤身体或衣服上的污秽所用之豆粉。佛经中对“澡豆”的大量描述,表明其来自于佛教诞生的古印度,并随着佛教东传来到中原。南朝宋佛陀什、竺道生翻译的《五分律》卷二十六记载:“有诸比丘浴时,出外以背揩壁树木,还入水灌伤破其身。佛言:不应尔。听用蒲桃皮、摩楼皮、澡豆等诸去垢物。”为了洗干净身体,有僧人居然“以背揩壁树木”,借用树皮的粗粝来摩擦掉身上的污垢,结果当然容易受伤,所以,佛陀建议他们使用“澡豆”洗澡。

  佛陀传法时期,尚无扩音器可远播声音,也无互联网远程授课,只能近距离开坛讲法。这种情形下,使用“澡豆”沐浴不仅能清净自己的身体,也能在传法时散发出清新体味,让传法讲法在轻松愉悦中完成,所以佛教极为重视洗浴。后汉高僧安世高翻译的《佛说温室洗浴众僧经》中记载:“今欲请佛及诸众僧、菩萨大士,入温室澡浴。愿令众生长夜清净,秽垢消除,不遭众患。唯佛圣旨,不忽所愿!”此经规定“洗浴之法,当用七物”,其“七物”中就包含了“澡豆”。另外,在《阿弥陀经不思议神力传》中也有“若(比丘)欲受持咒法,嚼杨枝澡豆漱口然香”的规定,要求僧侣作法前要以“澡豆”洗澡,嚼杨枝清新口气。

  作为一本佛教戒律专著,《五分律》在卷三十八记载了“澡豆”的构成:“大豆、小豆、摩沙豆、碗豆、迦提婆罗草、梨频陀子等磨粉而成。”对于“澡豆”的存放位置,《五分律》卷三十九也有记载:“佛在舍卫国,有人施比丘尼僧木桶。诸比丘尼不受,不知何所用,是事白佛。佛言:应取用盛澡豆。”除了《五分律》,唐代义静法师译著的《根本说一切有部毗奈耶杂事》也留下了大量关于印度僧侣使用“澡豆”的记录,其中以第十卷为多,如:“诸苾刍(比丘)以汤洗时,皮肤无色。佛言:以膏油摩。彼便多涂腻污衣服,佛言:以澡豆揩之,复无颜色。”可见,“澡豆”不仅用来洗澡,也用来浣洗油污的衣服。另有记载说佛国之中“复有薰香洗浴之物。浮甎澡豆芬馥余甘子(余甘子,出广州,堪沐发,西方名菴摩洛迦果也),持用揩身并将涂发,能令发白更黑”,说明“澡豆”还能用于洗头护发。除此之外,就连澡豆存放的位置也有记录:“洗浴之时,须用齿木及澡豆、牛粪、土屑。向余处取。佛言于浴室处豫置此物。勿令远取。”

  佛法西来,“澡豆”东行。传入中原的“澡豆”成分很快被中国人破解,不久更高效的中国“澡豆”出现了,那就是在印式配方中加入皂荚。据说这种“澡(皂)豆”至迟在宋代就已经相当成熟。南宋周密在《武林旧事》卷六《小经纪》记载,都城临安就有了专门经营“肥皂团”的生意人。这种“肥皂团”就是将天然皂荚捣碎细研,加上原有的香料等物,制成橘子大小的球状,专供洗面浴身之用,可谓进阶版“澡豆”。到了明代,“肥皂团”的制作更加规范,李时珍在《本草纲目》中记载:“皂荚生高山中,树高大,叶如檀及皂荚叶,五六月开花,结荚三四寸,肥厚多肉,内有黑子数颗,大如指头,不正圆,中有白仁,可食。十月采荚,煮熟捣烂,和白面及诸香作丸,澡身面,去垢而腻润,胜于皂荚也。”

  有趣的是,“澡豆”在中华大地流行之后,还继续东传,来到了日本。成书于927年的《延喜式》是一部日本平安时代中期的法律事实细则,这本书是日本遣唐使学习唐朝先进制度和文化的集成。在书中,来自大唐的“澡豆”多次现身。如第二十一卷《治部雅乐》的“讲师法服”篇有“澡豆壶一合”的记录,三十六卷《主殿寮》的“新当会供奉料”篇有“小豆三升(澡豆料)”的记录,四十卷《造酒采女》中则至少有3处提到了“澡豆”。从“澡豆”使用范围来看,多为天皇及皇宫的高级洗浴用品,也有僧侣遇法会时所用。总体来说,“澡豆”制作工艺相对复杂,价格也不菲,所以旅行东方的“澡豆”在相当漫长的时间里都没有在广大劳动人民之间普及。

  萨波山与马赛皂

  在西方,关于香皂的起源有多种说法。根据古罗马的传说,香皂(soap)一词与萨波山(Mount Sapo)关系密切。萨波山是古罗马人为天神进行动物献祭的地方,长期的献祭让大量的动物血液、脂肪以及灰烬得以堆积,每逢大雨,这些东西便顺雨水冲刷到台伯河畔。来河畔洗衣服的妇女们很快发现,每次大雨过后衣服都洗得特别干净。后来,人们据此发明了香皂。谁也没有想到,香皂竟然是天神献祭的副产品。这一意外收获很快被博物学家普林尼所关注,于是,公元1世纪时,在其著名的《自然史》一书中,就出现了“香皂,用山羊脂肪及水青风树烧成灰制成,去污力十分强,很受人们欢迎”的记录。

  众说周知,古罗马人对洗澡有着极大的热忱,他们尤其迷恋去公共浴室洗澡,并崇尚“在公共浴场洗澡会得到健康女神护佑”的观念,因此,帝国也大力支持公共浴场的建设,至今在意大利罗马仍留存有200多个大大小小的古代公共浴场。历史上,罗马人曾雄踞一方,建立过跨越亚非欧的大帝国和便捷的交通体系,人称“条条大道通罗马”。所以不难想象,罗马人发明的“香皂”一定伴随着帝国的铁蹄旅行到了更远的地方。不过,无论是形状还是成分,罗马人发明和使用的“香皂”与我们今天使用的还有较大的差别。

  今天人们使用的块状“香皂”最早出现在中东的叙利亚,史称“叙利亚橄榄皂”。事实上,考古发现告诉人们,世界第一块“香皂”诞生于两河流域的美索不达米亚。作为世界最重要的橄榄油生产地,大约从5世纪开始,叙利亚人就利用橄榄油和月桂油创制出固态块状的香皂。这种香皂没有诱人的芬芳,完全由人工切割晾干,但拥有良好的去污能力。在第一次十字軍东征时期(1096~1291),“叙利亚橄榄皂”大量旅行至欧洲,经过意大利、西班牙,到达了法国。

  法国的马赛及毗邻的普罗旺斯,都拥有大量的橄榄林,以盛产高品质橄榄油闻名欧洲。大约在13世纪前后,在法国工艺师的努力下,人们从盐碱地植物的灰分中成功提取到更纯的碳酸钠,这一技术让马赛逐渐成为欧洲的“香皂”生产中心。马赛所生产的“马赛皂”自此名扬世界。到1688年,“太阳王”路易十四统治时期,“马赛皂”的配方得到官方授权和保护,并开始大规模出口。

  与法国相比,“香皂”旅行到英国的时间略晚。据艾莉森·西姆在她的《都铎家庭主妇》一书中说,都铎时期(1485~1603),富有的英国女性才开始使用香皂沐浴。这种用橄榄油制成的进口香皂多来自法国,由于非常昂贵,其使用一直限于上层社会。到伊丽莎白一世统治时期(1533~1603),英国的“香皂”消费量激增,数量超过了欧洲任何一个国家,“香皂”当之无愧成为税收的主要对象。但直到1633年,英国查理一世国王才授予威斯敏斯特“香皂”制作协会14年的垄断权,开始保护本国的“香皂”生产。

  19世纪初,法国著名微生物学家路易斯·巴斯德宣称,如果坚持使用香皂,就能确保良好的个人卫生,从而减少疾病的传播,科学家的研究极大增加了人们对香皂的需求。1791年,法国化学家尼古拉斯·勒布朗用电解食盐方法廉价制取火碱成功。由于碱在香皂的生产中起着关键作用,所以促使了19世纪末制皂业由手工作坊向工业化生产的转化。同时,随着欧洲殖民者前往美洲新大陆的移民不断增多,到19世纪初,“香皂”大规模旅行至美国,并广受人们的欢迎,制皂业随即成为美国增长最快的行业之一。

  1842年,中国近代史上第一个不平等条约《南京条约》签订。也正是这一年,“香皂”由英国殖民者带到广州。现代版的香皂登陆古老的中国大地,中国人的沐浴也有了新的选择。由于其外形颇似蜡,又是从西番海外引入,所以广东人称其为“番蜡”“番仔蜡”或“洋碱”。

  尽管香皂早已旅行到世界的各个角落,但据联合国儿童基金会(UNICEF)的统计,截至2019年底,估计全球约40%的人口即30亿左右人的家中仍没有或缺少香皂洗手用品,这些人口主要分布在非洲、南亚等经济相对落后的地区。衷心地希望,今天的香皂能更快速、更廉价地旅行到这些欠发达地区,为那里人们的卫生与健康保驾护航。

  刘小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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