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布万匹,寻村千里

  • 来源:海峡旅游
  • 关键字:浙江,现代织女,布织
  • 发布时间:2021-01-26 16:51

  深山里织出来的宝贝

  浙江中部山区有一条溪流,自山中来,入山中去。南宋初年孔子后人行至此处,见土沃泉甘,于是傍溪而居,遂有了如今金华市磐安县窈川乡的榉溪村。因是大山深处,这里曾是浙江省最贫困的地区,而当地人在很长一段内,也过着不问世事、男耕女织的古朴生活。

  被媒体称为“现代织女”的郑芬兰从小便生活在周边村落。每天,郑家四个孩子除了读书,还要给爸妈打下手。织布是家里重要的经济来源,有六七十道细碎而繁琐的工作在等着他们。在郑芬兰的记忆里,土法纺织技艺从自己的外曾祖母那一辈传到她母亲这儿,技艺水平已经在村里排得上名号。

  当然,郑芬兰小时候可不懂这些,只知道村里都是男人葛藤、女人织布,每当一批布织好后,就会有人到村里把布都收走。长大后她才发现,这些在村里人看来“土不拉几”的织布原来都飘洋过海去了日本,在异国成了一种奢侈品,被用作寺庙和别墅的墙纸,又或是富贵人家的和服带枕。贫困的小山村只把织布当作挣钱的手艺,当然舍不得弄这些花样,出嫁时母亲为女儿亲手织的一床娘家被,就是“织女”们少有的、享用手艺的温情时刻。

  随着浙江省乡村建设的发展,这样亲手编织的娘家被也逐渐变少了,村里人外出打工挣钱,家里的条件越来越好,再也舍不得让孩子做这又脏又累的手艺。郑芬兰也曾经是其中的一员。1995 年她大学毕业后,在杭州从事服装生意,经手的都是当时最时髦、最洋气的服饰。那些年,郑芬兰就跟其它走出大山的孩子一样埋头苦干、努力工作,终于在杭州这座大城市里站稳了脚跟。

  与此同时,对广阔世界的好奇也促使她成为一名背包客,常年游走在云南、贵州、四川、西藏各省,收集着自己喜欢的梭子,也渐渐发现全国各地其实都有土布纺织的技艺,而且各有特色。转折点出现在2002 年,郑芬兰抵达凤凰古镇,意外看到许多外国人在购买当地的绣片和手工服饰,也在同一趟旅程中,她不小心将母亲织的娘家被给弄丢了——命运的巧合叠加在一起,她终于下定决心要回家一趟,把土布纺织的手艺带出大山。

  可回到故乡,郑芬兰一说要转行卖土布,织了一辈子土布的母亲当即表示反对:“现在城里哪还会有人喜欢这么土的东西?”几经劝说,见实在拗不过她,母亲才把家里的土布从箱底翻出来,邻居家奶奶、姥姥、阿姨们听说了这事,也都把家里的土布找出来,让她“统统拿去,反正都没人要了”。身材娇小的郑芬兰就这么一个人带着十多卷土布前往杭州,开始了自己二十余年的土布纺织推广之路。

  进山去,寻手工村落

  郑芬兰在杭州卖土布的头几年,提出“让手工非遗融入生活”的理念,操作方式颇像眼下遍地开花的生活方式品牌——她创立了传统手工艺品牌“小巷三寻”,以土布为材料,设计制作各类生活用品。但当时“非遗”二字还没有出现在大众视野里,人人都想着“脱草鞋、穿皮鞋”,她的“小巷三寻”在市场上乏人问津。

  是土布不够好吗?郑芬兰百思不得其解,干脆自己去站柜台、找原因。这一站,她发现最大的问题是“人们不知道这些布是怎么来的”。于是,她和母亲把织布机搬到了杭州的商场里,现场织布、卖布,从此一炮而红,开始被人们所接受。

  接下来的路就好走多了。“小巷三寻”的门店在杭州越开越多,村里人以为“没人会喜欢” 的土布,却在城里找到了自己的受众。可郑芬兰开始发现,“这不是我想要的感觉”。那些年,她因为背包旅行探访了许多村落,发现村子里的手艺人越来越少。

  “手工的村落”项目因此孕育而生。郑芬兰没有雄心壮志,只是单纯地相信:“因为我也懂土布纺织技艺,所以能帮当地人解决一些问题。” 她开始深入走访各地村落,调研当地的纺织技艺,一旦发现合适的地方,就开始梳理、挖掘当地的技艺特色,并请设计师介入,帮忙研发符合时代审美的产品,又因为“小巷三寻”在城里有自己的店面,所以连销售环节都能帮村子包办,她笑称自己是“ 一条龙服务”。

  这样的方式,还真让她发现了许多鲜为人知的“宝藏村落”,包括位于云南怒江偏远山区里的水沟头寨。这是一个在地图上搜索不到的寨子,被“世界物种基因库”高黎贡山的原始森林所环绕着,得天独厚的地理环境使当地拥有世上少见的原种“火麻”,且寨子至今保留着传统的火麻纺织技艺,做出来的麻布柔韧、耐脏、透气性强。但因为寨子没有公路直达,只能通过摩托车进寨,山上的麻织品难以销售,当地人的生活十分穷苦。

  2017 年,当郑芬兰在机缘巧合下找到这里时,寨子里的女人们正围坐在一起一边剥着麻,一边轻快地唱着当地民歌。那是一首关于纺织的民歌,据说是当地老人留下来,叮嘱后人要好好传承火麻技艺的歌曲。这样的情景让郑芬兰深受感动,而当地保留完整的传统技艺,也让她惊讶而敬佩。此后,她8次进云南水沟头寨, 7 次带村里人出山学习培训,还将这里纳入“手工的村落”项目,鼓励当地人创立了水沟头寨的自有村落品牌:三百妞。从此,这座寨子的麻织品走出了大山,走进了城市。

  在我国的偏远山区,像水沟头寨这样的地方还有很多。郑芬兰用了十余年,上山下乡,一处处发现,也一处处改变。她发现自己之所以能够坚持下来,是因为这些村落的生活像极了她的童年时光,通过走访一个个村落,她也找回了自己遗失已久的、关于手工艺的记忆碎片。

  乡村守门人

  截至今年,郑芬兰和她的团队已经在全国发现了10 个“手工的村落”,分布贵州、云南、河南、浙江、西藏等地。随着经验的累积,模式也日趋成熟。她发现,在地化转变、创造性转化,是赋能乡村的核心力量,只有通过手工艺激发村落的内在生长力,让当地人有参与感、树立自信,才能让它活得越来越好。

  但手工制作的效率比不上机器生产,村落设计、销售的能力也不比城市品牌,手工艺品究竟要如何走进城市?郑芬兰的答案是“本土特有的文化符号”。文化的独特性,是传统手艺的立本之根。所以当“小巷三寻”向村子下订单时,一定不是单纯的“来料加工”,无论设计得多现代化,都要求一定要使用当地的核心技艺。譬如最近正在做的筷套,她同时跟几个“手工的村落”下了订单,但每个村子做出来的成品都各有特色。

  与此同时,返乡青年也成为她重要的同行者。当初源于个人兴趣的“寻梭之旅”,如今成为对外招募的活动,每年郑芬兰都要带着志愿者跋山涉水,寻找下一个待挖掘的“宝藏乡村”。在“手工的村落”衢州市新昌乡对坞村,她结识了返乡青年余家富,如今他们一起合作了“织宿”项目,实现传统手工艺与乡村民宿的跨界融合,希望让更多乡村青年知道,在乡村既可以实现梦想也可以做到财务自由。

  为了帮助更多手工艺走出大山,郑芬兰努力了将近20 年。一开始无人认可,她吃尽苦头,如今有了政策的东风和同行的人,她终于证明自己走的路是正确的。

  因为既是城市与乡村之间的桥梁,也把关着乡村出品的调性,不知不觉间,郑芬兰成了媒体口中的“ 乡村守门人”。和我们聊起这件事时,她感觉蛮不好意思的,“其实一开始也没有传承的概念,我只是想把故乡的技艺做成产品,卖给城里人。”名头再多,她始终认为自己最重要的身份是土布纺织技艺的非遗代表传承人。只不过因为步履不停,所以收获颇丰罢了。

  海峡旅游:你是如何一步步帮助乡村建立自信的?

  郑芬兰:有人称我们是村落的“守门人”,既是沟通城市与乡村的桥梁,也按照一定的标准去要求手艺人,让技艺越来越好。其实商业和传统手艺不是对立的,商业更能触达生活,解决手艺人最根本的生存问题,只是要把握好度。推广手工艺,不能光喊口号,也不能光给钱,我觉得这是一个综合体系。我们总结出了三点经验:一、招募年轻人进入乡村,让“外面”的人来认可他们;二、和村里的年轻人达成合作,因为年轻人能够接受新的思想,跟我们形成联动;三、跟老百姓少讲文化,多讲收入,总要先解决温饱问题,再聊文化层面的意义。现在,“手工的村落”可以说是“一条龙”服务,从发现、开发产品到销售,帮村子解决了各个环节的问题。

  海峡旅游:你认为传统手艺“美”在哪里?如今中国的乡村,是否还了解手艺之美?

  郑芬兰:在城里的钢筋水泥待久了之后,我觉得乡村有真正的美学,只是很多人没发现。我觉得人人都有一个属于自己的故乡,不然灵魂无处寄托。当然,也可能是受到母亲的影响,我骨子里还是喜欢乡村,待在那里让我的内心感到宁静。我觉得可能还有一半的乡村,已经遗忘了传统手艺的重要性。这些年非遗的推广和报道让很多年轻人渐渐认识到手艺之美,但因为我们断层过一段时间,老一辈人也无法跟上时代潮流,所以需要有人真正去读懂、跟进这件事情。

  海峡旅游:你认为,应该如何让更多乡村,发现传统手艺之美?

  郑芬兰:用政策撬动有独立思想的年轻人回到家乡,我们跟余家富的合作就是一个成功案例。年轻人回乡后,再通过“手工的村落”推进乡村,很快就能把村落盘活、做好,手艺的力量就会慢慢凸显。对村里人来说就是增加收入,对城里人来说就是增加消费的场所。我的生活经历告诉我,只要手艺融入生活,手艺就可以活下来,而且可以让乡村变得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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