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天命

　　小叔一宿没睡，姐姐妹妹都不知情，母亲已经快80岁了，佝偻着身子，耳又背，更是什么状况都搞不清楚。只有他听到了在县城当医生的连襟对着“片子”说的话，脑子里全是那一句“情况不好，可能已经扩散了”。“可能已经扩散”的主人是民叔，小叔的亲哥，今年还不到五十。他们说是鼻咽癌。

　　第二天一大早，小叔起来在堤上走来走去，他平时不抽烟，今天点了一根。但是无济于事，既遣散不了忧愁，又想不了什么主意。后天去省城动手术，也是定下来的事。—嫂子那边家里还认得几个医生熟人，他明天到县城，带着哥一起去。但今天什么事都做不了。

　　抽完那根烟，他顺路进了大伯家，大伯已经80多，神态大不如前。但样子跟自己死去的爹一模一样。都是椭圆形的脑袋，脸上没有一丝赘肉，小脸高鼻大眼，标准的好看的人。不止面相，连背影都一样。以前老有人喊错，但最近这五六年不会再有人喊错。算起来，他爹去世的时候，不过70岁。高血压家族遗传病，这是主因，当然也与心情不好有关。小叔的老婆厉害，曾经在那段时间与公公骂架，把桌子掀了。这使得有一段时间，老头非常郁郁寡欢，每天就在堤上看着河面。小叔想起死去的老头，又想起大哥现在的样子，眼泪就大颗大颗往下掉。不管是在农村里的人来说还是以城市里的审美说，他和哥哥都属于五官英俊的类型，但是脾气都过于温顺，没有继承一点老父亲的急躁与火气腾腾，也从没有恃美而骄过，相反，始终像一块糯米一样，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所以娶的媳妇都多少显得要比他们凌厉。

　　表面上，自己的媳妇是厉害，但哥哥的媳妇其实也不相上下。只不过嫂子要显得聪明一点，她可能更擅长使用冷暴力吧。作为一个上进、有文艺倾向的小镇姑娘，她虽然找了一个帅哥，但是并没有什么特别值得炫耀的地方。帅哥过于老实，意味着不会去钻营。家族里的其他姊妹都混得比自己更好一点，自己还是过着静静的、没有起伏的清贫日子。二人结婚25年，大概有15年过得磕磕碰碰。最近一些年才缓和很多。老早就是要离婚的，哥哥不肯，就这么拖下来。前些年，生意有了好转，县城买了房，也开上了车。门面租出去了两个，日子像是忽然有了转机，民叔回家过年的次数多了起来。但这几年，门面又被强拆了，补偿也没拿到什么。心情又有点低沉起来，捱到有了白发的年纪，原想着算了，就这样吧，又不得不琢磨着再重新找点事做。想过开饭馆，也想过搞装修队，但都不了了之。如今的生意，没有一样好做。

　　进到大伯屋里，小叔的眼泪更多了。连带着，大伯也开始跟着掉泪。上次他弟弟去世，他就已经哭过一轮。作为惩罚方式，这几年，他见到小叔的老婆，总是横眉冷对，仿佛这样有用似的。晚辈也不接这一茬，知道老头有意见，那就随你去吧。

　　几个人在屋里开始念旧，说起民叔15岁离家顶替退休的父亲，接班进厂，吃了多少不为人知的苦，身体底子就不大好，厂里效益不行又只好自谋出路，没赚到钱的时候，家庭的温暖也不会有太多，现在好不容易算是熬出来，老婆也比从前客气很多，儿子大学即将毕业，哪想又这一出。

　　说着说着，发现能说的都说完了。大家只得安慰小叔，不管怎样，你还得撑起来。小叔说今天不想去外头做事了，他是一名焊工，从昨天起，他就没法焊东西了。大家也就点点头，不知再说什么是好。小叔起身告辞。后来发生的事是那场手术做了十三个小时。现在民叔还躺在医院，大家去看望过一次，人还是很虚弱，问起来，他的妻子悄悄说看造化了。儿子也已经回来了，他妈妈怕耽误他的学业和实习情况，几次让他不用守在这了，但是这个建议被他儿子拒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