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为什么要读希腊神话?

  • 来源:视野
  • 关键字:希腊,神话,插图
  • 发布时间:2021-06-29 11:26

  《多莱尔的希腊神话书》,最先吸引我的是一张赫尔墨斯小时候的插图。

  赫尔墨斯是整个希腊神话中最令人愉悦的人物。他是宙斯的儿子,是畜牧之神,是诸神的信神,也是旅人、商人、盗贼和其他所有凭借自己的才智生存的人的保护神。

  赫尔墨斯很淘气,又爱恶作剧,还在襁褓之中就敢偷太阳神阿波罗的牛,还用牛肠发明了竖琴。他在人在神都很受欢迎,连赫拉也喜欢他,但他最伟大的壮举是,为了救宙斯的情人伊娥,用一个又长又无聊的故事把赫拉的百眼仆人阿耳戈给无聊死了。

  为此,众神甚至有一场辩论,让一个人无聊致死是犯罪吗?

  我们再来看看赫尔墨斯的儿子——潘神的故事。

  潘神是自然之神,长着山羊的蹄子、尖尖的耳朵和一对小小的犄角,浑身长满了蓬乱的深色杂毛。

  他的母亲是个仙女,第一眼见到他丑陋的样子就尖叫着跑开了。也许正因为如此,潘是个孤独而情绪化的神。当他忧伤时,会独自走开,躲进一个寒冷的山洞。如果有人碰巧游荡至此,打扰了他的清净,他会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任何人听了都会吓得掉头就跑,英文中的panic(惊恐)一词由此而来。

  潘也有心情好的时候。通常是有月光的夜晚。他吹着牧笛,蹦跳着穿越过森林和林中空地,走上陡峭的山坡,后面跟着一群手舞足蹈的仙女和森林之神,山谷中仙乐飘飘,十分动听。

  我突然理解了格林厄姆在《柳林风声》里写到潘神时为什么要刻意营造那种神秘的气氛——鼹鼠和河鼠去找走失的小水獭,在黎明的柳林中听到一阵令人迷醉的笛声。

  “听不见啦!”河鼠叹了口气,又倒在座位上。“多美呀!多神奇呀!多新颖呀!可惜这么快就没了,倒不如压根儿没听见。这声音在我心里唤起了一种痛苦的渴望,恨不能再听到它,永远听下去。除了听它,别的什么似乎都没有意义了!它又来啦!”他喊道,又一次振奋起来。他听得入了迷,好半晌,不说一句话。

  因为长得不好看,潘神的情路相当坎坷。他先是爱上了厄科女神,厄科却爱上了美少年那喀索斯,那喀索斯爱上了自己在水中的倒影,最后死在水边。厄科女神悲伤不已,日益憔悴,也随之消逝。

  后来,潘神又爱上了女神昔林克斯,但女神为了避开他,宁可把自己变成一根芦苇。潘神在芦苇丛中穿行,一边叹息一边寻找。一阵风过来,芦苇丛发出萧萧的声音。于是,潘神就用十根芦苇绑在一起,做成了第一个排箫,命名为昔林克斯。后世创作的关于潘神的绘画、雕塑,他手中总是拿着一个排箫。

  年轻的时候,我曾经强迫自己啃下许多并不喜欢的书,仅仅因为这些是“必读书”,是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应该读的东西。借用19世纪英国诗人马修·阿诺德的话,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人,必须了解那些“曾经被了解过的与被述说过的最好的一切”。

  但是,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没能读下去希腊神话,就像我没读下去《圣经》《莎士比亚全集》一样,因为太大、太重、太庞杂。直到如今,终于到了可以放下所谓“良好教育”的包袱,从心所欲地读书的年龄。安安静静的坐下来,简简单单地读一本写给孩子的希腊神话,才真正体会到这些故事的好。

  古希腊人真的很会讲故事啊,多么飞扬而跳脱的想象力。

  火神赫费斯托斯也是铸造之神,手工技艺无人匹敌,专门负责为众神打造武器、战车和饰物。他是宙斯与赫拉的儿子,有一次为了维护母亲而被父亲扔出了奥林匹斯山。赫费斯托斯在空中飞了一整天,到了夜里才砰地掉在莱蒙诺斯岛。这一摔摔得他下肢无法站立,只好用金子和银子造了两个机器人帮助自己。这两个机器人有机械大脑,能自主思考,用银子打成的舌头甚至能说话。

  收获女神得墨忒耳和春神珀尔塞福涅是一对母女。珀尔塞福涅被冥王哈得斯劫走,得墨忒耳悲伤不已,使得大地冰封,万物失去生机,是为冬天。后来宙斯裁定珀耳塞福涅每年可与母亲团聚几个月。母女重逢时,大地鲜花盛开,生机勃勃,是为春天。

  黎明女神厄俄斯爱上了凡间王子第索纳斯,并央求宙斯赐这位王子永生不死,但她忘了求宙斯赋予他永恒的青春。岁月流逝,第索纳斯的力量一点点消失,渐渐萎缩成一个又小又干瘪的老头,但又无法死去,因为被赋予了永恒的生命。最后,他变成了一只蚱蜢,在女神为他编织的小篮子里永远唧唧地叫着。

  她的妹妹月神塞勒涅也爱上了一个凡间少年,但她吸取了姐姐的教训,没有为爱人祈求永恒的生命,而是让他陷入永恒的沉睡。

  奥林匹斯山上住着三位命运女神——克洛索、拉克西斯和阿特罗波斯。当一个凡人诞生时,克洛索会纺出一根生命之线,拉克西斯会衡量出一个长度,阿特罗波斯则负责在生命终结之时将其剪断。她们知道过去和未来,宙斯也无法左右她们的决定。

  生老病死,爱恨情仇,即使奥林匹斯山的诸神都无力把控命运。人性的缺陷,生命的困境,古人要面对,今天我们仍须面对,诸神没法解决,我们也没法解决。

  这本书的作者英格丽·多莱尔和爱德加·帕林·多莱尔是一对夫妇,两人在欧洲相识、结婚,后来移民美国,共同创作了多本图画书,还拿过凯迪克奖。1950年代,他们在希腊旅行,有感于希腊文化的永恒魅力,将希腊神话纷繁复杂的谱系加以梳理,以晓畅简洁的语言进行整理和再创作,并画下了160幅优美隽永又不失稚趣的插图。

  他们删去了故事中最血腥、暴力的部分,比如爱神阿芙洛狄忒的诞生,“没有人知道她来自何方”,而事实上,阿芙洛狄忒的诞生是一个极为血腥的故事——克洛诺斯打败自己的父亲乌拉诺斯,将其阳具投入海中,从涌起的泡沫中诞生出阿芙洛狄忒。还有《金羊毛》一节,故事主干均在,但略去美狄亚亲手杀死两个亲生儿子以报复负心的伊阿宋。

  但是,他们同时保留了故事中复杂、暧昧的意义内核。我喜欢两位作者对这些故事不持现代式道德判断的态度,其中有着对读者的智力最大程度的尊重。即使偶尔评论几句,也极为中肯,比如宙斯天上人间四处猎艳,但“他的妻子越多,孩子也越多,这对希腊很好。他所有的孩子都会继承他的一些过人之处,从而成为伟大的英雄或统治者”。

  人类解释世界有两种方法——一种科学的,一种神话的。前者建立在事实的观察、控制实验以及证据的推演之上,得出客观而普遍的解释;后者则以诗意的目光看待世界,想象世间万物的行为是如何发生的,编织的是主观而独特的故事。

  从这一点来看,孩子的思维方式也许更接近古希腊人。他们是天生的形而上学者,古希腊神话里有他们的天问:为什么会有世界?我从哪里来?人为什么会死?我们非死不可吗?是什么让我们活着?

  事实上,希腊神话包含了自古以来人类面对世界与自身的各种重大问题,关于生、关于死、关于爱、关于罪、关于救赎、关于身份、关于战争的合法性与道德的两难……

  对成年人而言,希腊神话也许更像是一面镜子,镜子里可以照出一个“200万岁的本我”——这是荣格提到人类的集体潜意识时曾经用过的一个比喻。他从全世界的神话和童话内容都有相似之处,而推论出心智与大脑之间一定存在某种普世一同的结构,所有人类的经验与行为都从这个结构的基础形成。在他看来,人类遭遇的各种精神问题,都因为与“存储在我们内心的那些古老的智慧”断绝了联系。

  “人的心灵可以比为一栋房子,我们大多数人住在阁楼里,以下的房间连看也不看。所以我们过着本不必那么受限的生活,我们的能力也大都荒废着不用。有时候我们会觉得,自己的生命当不止于此,把未能如愿归咎于外在环境——没钱或没机会,却不知道必要的资源都可从自己内在取得。”

  在荣格看来,重建与这些人类潜能的大宝库的联系,只有一条路可走:注意我们的梦。我们在梦里可以找到全人类生命中一切具有重要意义的事物。

  “如果我们跟着梦走,梦会带我们到楼下的房间和地下室去,也能带我们去看房子外面的风景。阁楼以外的事物未必都是我们喜欢的,但是只要能走出去,就能体验冒险、发现、惊奇。”

  我想,陪孩子读一点希腊神话,大概也有同样的功效。

  (摘自微信公众号“三联生活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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