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灯塔去

  收到她的照片时,将近凌晨两点。

  彼时我正处于一段莫名的焦虑期,各种事情的不顺,以及夏天的燥热,使我经常在夜里辗转失眠。于是索性起身打开手机,正好收到一张图片,漫山森林茂密,湛蓝晴空下,她穿着一件外套坐在草地间,笑容格外灿烂。她在阿勒泰。

  记得几天前,她发来行程告诉我,她正在前往阿勒泰的路上,要去那里度过一段时间。交流了一番后,我又连续几日投身工作和电脑面前。几天后,看到她再发来的消息,我心里的某根弦再次被触动,起身走到阳台,有夏夜凉风阵阵,令我凉快和平静许多。继续翻看她发来的照片,大多是风景,牛羊出现的次数比人要多。透过她的镜头,我看到的是静谧的草场和牧屋,喀纳斯湖碧蓝而清澈,在翠绿和金黄相间的森林跳跃,闪着明亮的光芒。

  上大学以来,这似乎已是我们多年的习惯和默契,经常聊天到凌晨,分享彼此想要前往的远方或正在进行的旅途。在我们年复一年的分享中,见证了太多各自抵达心愿之地的旅行,正如她抵达阿勒泰,也正如我抵达西兰岛灯塔。

  那是一个清晨。在到达西兰岛时,那座灯塔从车窗外一晃而过,我内心激动不已,十几分钟后,我跟随一位老妇人在一个无名车站下了车。湿咸的海风强劲,虽然太阳光线很好,但西兰岛的早晨仍有凉意。站台离海岸不远,四下清冷,路边是一片片半人高的芦苇,在海风间摆荡,隔着公路对岸,稀疏的林间有几所房屋。我翻出背包里的外套穿上,沿着海岸边的公路而行。沿途风光极美,不多时,那座灯塔远远地出现在了我的视野中。

  我终于站在了灯塔前。远远眺望前方,是平静而宽广的海面,还有几只巨大的海轮经过。而在灯塔下方,两条蜿蜒细长的堤岸向海中延伸,我走了下去,在堤岸尽头的座椅上坐了下来。这里远离海岸,一仰头便能看见沉默的灯塔,冰冷的海水时刻不停地拍打着堤岸的黑石,浪响喧哗。不知何时,一个中年男人也来到这里,示意能否在我旁边坐下。我让出来一些位置。于是,我们两个并排坐着,任由海风拂面,但都沉默着。

  “这种感觉很奇怪。在这个夏季的末尾,我有很多选择,我本可能在佛罗伦萨河岸边的旅馆里写一篇游记;本可能在蒙彼利埃的咖啡馆门口一边晒太阳一边和朋友打电话;本可能在萨拉热窝昏暗的路灯下拍几张照片;或者本可能回到重庆,等候在人潮汹涌的站台,登上一列不知道开往何处的火车……但此刻,我却坐在北纬55 度的西兰岛海岸,和一个陌生的中年男人一起吹着海风。”

  写完这段话时,是大约半个月后,我已经结束旅行回到起点,在最喜欢的那张靠窗圆桌上奋笔疾书。窗外是一方幽静的古堡小院,绿色的植物爬满了墙壁,阳光斜着照进来,又透过半开的窗户洒在桌面上。我推门而出,沿着古堡的旋转楼梯而上,来到塔尖另一侧最高点,透过一扇石窗向外望出去,是一望无际的波西米亚平原。

  我想起笔记本上,抄写着冯至先生的《我们站在高高的山巅》,其中有这样一句:“我们走过的城市、山川,都化成了我们的生命。”

  于是我感到一股辽阔的喜悦,扑面而来。我的眼前明明是平原,却仿佛又出现了一片波澜壮阔的大海;仿佛出现了灯塔,仿佛又出现了阿勒泰。这种瞬间的时空交错感使我明白,终究有所赤诚与热爱,在我乏善可陈的生命里闪亮光辉。例如灯塔于我而言,最珍贵的,应该是经过长达数年的旅途后,它终于从车窗外一闪而过的瞬间。而我起身,长久地向后方探望,直到它完全消失在视线之中。

  “我猛然转回头来。”

  “为刹那的感动激动得热泪盈眶。”

  这句话我写于很多年前,如今,竟一语成谶;而长夏,也终于风息。

  或许,是时候去看看秋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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