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金牌

  • 来源:方圆
  • 关键字:母亲,金牌,纪念
  • 发布时间:2021-08-06 19:45

  母亲的遗物被父亲执拗地收藏着,他允许我挑两件做纪念:一件是母亲市劳模的证书,另一件是母亲常年佩戴在胸前的党徽。父亲说,这是你妈这辈子最在乎的宝贝,是她的金牌。

  “和党断了联系,就像孩子离了娘一样!”在邻居家坐小板凳看黑白电视的童年,每每听到剧中男女主角耳熟能详的这句话,并不十分理解“党”的含义。直到有一天,母亲兴高采烈地回家,挪走桌面上的一切杂物,又洗干净手,然后对着一张表格一笔一画地填写着,昏黄的灯光仿佛给难抑喜悦的母亲镀了一层金色。这时父亲神秘地冲我们姐仨摆摆手,压低声音说:“你妈入党了,咱家也有一名党员了!”原来党员是高尚神圣的代名词啊,我小小的心里深埋下崇拜的种子。

  1978年我上小学一年级,在填报“家庭成员”一栏,我骄傲地在母亲那一栏写上“中共党员”四个字,写完又反复欣赏几遍,要是家里所有成员都是党员该多好。然而这种喜悦马上被新的烦恼冲击着——党员母亲每天下班身体总是带着伤病回来。

  母亲是国营江岸饭店的经理,她做事总是带头冲在前,蹬梯子上高处打扫卫生,一个人搬起一大箩筐馒头,寒冬腊月推着车在风雪里销售。一个原本健康壮硕的山东姑娘,没几年就得了严重的肺病和肾病。父亲心疼地劝阻她,母亲上来犟脾气说:“我是党员,大家都瞅着,我不干谁干,还能让群众说三道四!”原来党员还意味着付出和牺牲,我在心里默默为母亲的这股子劲头叫好。

  1983年我上初一,妈妈调转到齐齐哈尔锅炉总厂工作。那时北方城市已经有很多人学着南方下海做生意,或搞运输做“二道贩子”。班级也突然有同学穿上了印有广州字样的羽绒服,兴致勃勃地给我们讲家里的彩色电视机,实在让人羡慕。一天我早起背单词时听到父母在唠嗑,母亲好像在劝慰父亲。只听母亲说:“我考虑了,接三车间的书记。三个女儿念书,日子虽紧巴,但还供得起。我是老党员,三车间有很多群众工作需要做,这个担子得担起来。”父亲默然,只听母亲轻轻地说:“不会像以前那么累了,你放心。”当了书记的母亲下班回家时间正常了,但在灯下伏案写材料的时候多了。写完还要一遍遍念给父亲听。原来,党员意味着忠诚和坚守。

  1996年,我毕业分配到黑龙江省检察院工作。一次公出回家,见母亲胸前佩戴着一枚火红的徽章。母亲说:“这是党徽,好看吧!”她说自己走在街上,周围人投来的目光,仿佛胸前挂着金牌。为了心中的金牌,母亲成为全市劳动模范;为了母亲心中的金牌,我也很快入了党,并且像母亲那样,工作冲在前,不睡觉也要把稿件报道明白。

  我一直惦记母亲的血糖情况,一次我往家里打电话,老两口争着和我说一件事。原来老邻居张大爷二儿子打人被刑拘,不想赔钱还四处找关系想把儿子弄出来。这不,知道我在检察院工作,就哭着喊着求我父母,让我打电话托人解决这件事。我父亲说,孩子就是写字的,不认识那些关系。我母亲当即回绝:“你儿子打坏别人,你们当老人的不但不赔偿人家,还袒护儿子。我的女儿不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其实张大爷还是我父母的婚姻介绍人,我有几次回去,张大爷还拿着好吃的过来。那么多年的老关系,说断就断了。我说:“妈,你就不会应下来,办不办在我,何必和张大爷闹掰,都处这么多年了。”母亲说:“闺女,这样不知事理的人,于情于理都不能帮。你应他,他会说出做出更过分的事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到啥时候不能做违法乱纪的事。”此时我感觉我的母亲像嫩江上的一条大坝,横亘在洪水之上,只要她在,家里外头都不会有邪门歪道兴风作浪。后来,我父亲告诉我,张大爷的二儿子被判了刑,张大爷把我父亲找出来,老哥俩捏着小酒,不胜唏嘘。我母亲就当不知道。

  2013年,母亲突然咳血,当我们赶回来时,父亲说症状已经有半年了,母亲怕耽误我们姐仨工作,让父亲一直瞒着病情。我们也偷偷藏起“肺部占位”的X光片,鼓励母亲多吃多睡,多到户外走走。母亲有一个小花园,本是他们窗前废弃的公共过道,因为母亲喜欢花,就和父亲一起把它打造成小花园。那年夏天,羸弱的母亲在花园里晒太阳,几个邻居过来向母亲讨教育花经。母亲就指挥父亲,把邻居们喜欢的花从地里挖出来,包好土,挨个送给邻居,并告诉他们“这样包活,来年就长枝开花了!”邻居们每次路过这里,都要和我父母打招呼,或者互相点头说:这家的老太太可好了!转年春末,积劳成疾的母亲离开了我们,她没等到自己的小花园繁花盛开。父亲回忆老妻,总是泪水潸然:“是个好人呐,唯独不顾惜自己。”

  我写了很多有关家乡、亲人和童年的回忆,只有在这个特殊的日子里,我才鼓起勇气第一次写我的母亲,我才敢正视自己离母亲的差距。我用一只锦盒盛着母亲的证书和党徽,并把我的党徽放在母亲的旁边。希望自己能够按照母亲的心愿,用汗水和奉献,也把党徽打造成人们眼里的金牌。(作者单位:黑龙江省检察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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