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淌的灰

  • 来源:安邸AD
  • 关键字:艺术,空间,作品
  • 发布时间:2021-08-31 09:58

  在这个挑高6米5,面积约400平方米的两层空间中,艺术家李昕面对四白落地的围墙包裹,面对纯室内人工光线的恒定照明,莫名有种封闭空间带来的安全感。“即使不工作,我也需要一个空旷的空间来放空自己、追逐自由。”又或者在他动笔之前,总要如太极蓄气般长久思考,这个装满思索的气球也许会中途破裂,也许会顺利膨胀,所以他需要一个足够的空间来容纳,“在一个大空间里想一件小事情,思考的结果都会不一样。”这大概也是他选择搬迁画室的原因之一:在原来的空间里他总是无法全面地审视那些巨幅的作品,而现在这个更接近正方形的大“盒子”以更完整的空间感给予他能如旁观者一般远观自己画作的可能性。

  另一方面,这个大盒子配备的那扇2.6米×4米的大门又几乎不被他开启,转而总是打开嵌在其中那扇小门。高大如他,有时甚至需要微微屈身,或许也是带着对艺术的敬畏?他不置可否,只是进入之后内里空间那种带着回音的“空”在落差感中积蓄了能量的暗涌。初看他的作品,是并无精工错镂的各种灰。对西方人来说,灰色是色彩综合运动的结果;对东方人而言,灰是黑白运转交融的呈现。“譬如当我们的太极鱼转起来,转到足够快,它便是灰。”而在这个他自言为“什么都没有的空间”中看他自言为“什么都没有的画”时,那些看似已经凝固了的薄薄的颜料却能激起一种强烈的动能感受。于是仿佛有另一双眼睛打开,方才的一片灰色中出现了各种精微的细节,所有颜料都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顺势流淌,这种无时无刻、每分每秒都在影响我们的力量呈现出了一种不可抗但又被艺术家之手巧妙控制了的微妙信息。

  “我理想中完美的工作室要像太空舱一样,恨不得全是机械手臂、恒温恒湿、无尘无菌……甚至让我能在失重、悬浮的状态下创作。”很难想象对如此带有科幻未来感的创作场景的想往会来自一位长久进行水墨探索的艺术家。“其实艺术的思考经过人脑就不可能完全是自然的了,它必然已经带有人工的色彩,但是它可以去表达自然。而对于这种表达,我无所谓怎么去实现它,核心在于我如何去思考它。我需要的是一种无限逼近我思考所得的实现方法,这个过程越严谨越好。”

  有的艺术家偏爱意外,有的艺术家钟情掌控;有的艺术家等待灵感,有的艺术家沉迷思考。李昕大概属于后一派,于是原来那个工作室所附带的小花园引入的那些生活场景似乎都成为了创作的“杂音”。“现在这个空间我称之为纯素的空间。它没有趣味、没有缀饰、没有风格、没有引导……它是一个很中性的空间。”这种中性的定位对他极其重要,因为他希望摒弃任何空间带来的“企图心”和“指向”,让不论是自己还是来人,在这个空间里审视一幅作品时,能够尽量没有外力的参与,而接近内心的“客观”。

  2020年4月以来,李昕全力投入到与巴黎罗丹国立美术馆的合作当中。这座开放于1919年的美术馆,其建筑本身堪称洛可可艺术的瑰宝。罗丹建立该馆的初衷之一就是为了给当时的年轻艺术家提供一个展示他们同时代艺术的场所,这也是罗丹自己曾经求之不得的机会。于是,为了继承和延续这座建筑长达两个世纪的历史和艺术家最初的愿景,美术馆产生了一个想法:让当代艺术家的作品与罗丹的艺术精神进行对话交流,同时还能让这些新鲜的作品契合每个房间的装饰内容。于是馆方邀请了三位分别来自非洲、欧洲和亚洲的艺术家,创作出以土、火、水为主题的作品,并以此装饰美术馆的三个空间中。其中,代表亚洲的李昕以水为主题创作的8幅椭圆形油画作品《Oooooooondes 波》(“onde”在法语中意为“波”)被镶嵌入洛可可式的圆形展厅,环绕着罗丹的大理石雕塑《达纳伊德》,同时还与门楣上一幅18世纪绘画大师弗朗索瓦·勒穆瓦纳(François Lemoyne)的古典油画形成反差巨大的古今对话。事实上,当参观者步入这个椭圆形大厅,并不易察觉“栖身”在墙体上部的这系列作品,而这恰是李昕期待的效果。“这个项目是一个建筑内部的装饰计划,这个建筑也到处充满了繁复的装饰细节,但我的作品却是在用一种‘去装饰’的手法来装饰它。我想把那种特别直白地去讨好环境、讨好观众的部分减弱。让人看过之后觉得它是似有若无的,记忆也是似是而非的。”这种似与不似之间、是与不是之间的微妙确是非常东方趣味的东西。如果说,它“头上”那层展厅内展示着的梵高那幅《唐吉老爹》是在表现光,李昕则在用他笔下来自东方的“灰”和 “水”来隐藏光。恰如普希金用生命歌咏太阳,东方人却为阴翳撰写礼赞。如今,这些作品将作为美术馆建筑的组成部分长驻于此,不知它们是否会在夜里跟罗丹、梵高和其他西方古典艺术家的作品彼此长谈?

  几乎是同一时期,疫情席卷世界,李昕好似亲历了一种一直存在于自己假想中的状态。“在疫情之前我就总是在进行自我‘防疫’。” 在那个口罩珍贵的时期,他的工作室里却随时都能找出不止500个口罩——它们都是他平常的必备之物。“我平时看作品,或和裱画师一起工作时,都要戴口罩。别人以为是强迫症,但其实我是有实际经验的。这些画,我希望它们纤尘不染,即使是飞沫,也要避免。”李昕出生于一个医生家庭,“可能是小时候看过的一本关于细菌的连环画让我很早就了解到那个微观世界了吧。”所以他总是习惯于用微生物的眼光去观察自己的绘画材料,“我想我的作品一方面是在跟浩瀚宇宙对话,一方面也是在跟微观世界耳语,其中有很多不经意的细节。”

  在这方面,李昕从不企图用力过猛,甚至不愿去刻意用力。“天空中没有翅膀的痕迹,但我已飞过。”在李昕看来,艺术家在艺术的天空中只需要经过,而不是为了留下翅膀的印痕。恰如他的创作也好似封闭空间中的一个个“气口”,让心灵和精神得以“逃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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