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虹:有声有色花鼓缘

  挥起扇子、舞动手巾、敲起锣鼓,一甲子时光匆匆流过,她的“兰花”却愈开愈鲜妍。

  入行:有笑有泪

  初冬的深夜,千里淮河蜿蜒而来,在一个小码头上轻轻转了个弯,风夹着小雪在河面上回旋,一个等船的小女孩偎在姐姐怀里,扯着哭腔说:“二姐!我快冻死了!”

  60多年过去了,这一幕在邓虹的心中还鲜明如昨,那个快冻成冰棒的女孩正是她。

  “我家住在怀远,三代都是裁缝。我从小性格开朗,爱唱爱跳。1957年我13岁,高小刚毕业,凤台推剧团来怀远招学员,我在同学的怂恿下去报考。两个主考老师问了一些问题,又叫我念墙上最长的那幅标语,我念得一字不差,主考老师都乐了:这个小闺女机灵!两只大眼睛又精神,我们收下了!”然而,当时的淮河流域流传着一句老话“好男不看灯,好女不游春”,艺人的地位十分低下,家里竭力反对:“饿死也不能去唱戏!”这时候,思想开明的二姐站了出来:“三妹,别怕,我送你去!”二姐帮她准备了简单的行李,悄悄送她去了码头——当时推剧团正沿着淮河这条水路流动演出。

  那天夜里1点多,剧团的船终于靠岸,邓虹蹦蹦跳跳地挥别二姐,满怀憧憬地驶向烟波浩渺的远方。

  剧团先到蚌埠,然后改坐火车到固镇演出。初次出远门的邓虹一整天都兴致勃勃,可到晚上就哭成了小花脸:“想家啊!团里流动到哪儿就住哪儿,都挤在一间大屋里睡。好在老师都很照顾我,有位女老师怕我人小焐不热被窝,主动邀我和她睡一起。”

  入团第二天开始练功,没经验的邓虹吃尽了苦头,因为身子骨比较硬,加上训练不当,邓虹落下了很重的腰伤,有一年多时间,睡觉时都得请人帮忙托着才能上床。

  艰苦的环境、高强度的训练以及对亲人的思念,让年幼的邓虹不知哭过多少场,却也慢慢磨炼出坚强的意志和扎实的表演功底。1958年夏天,邓虹被选送到安徽省文工团进修。她如饥似渴地学习着,每天训练完,练功服都能拧出水来。因为表现出色,文工团想留下邓虹,推剧团却舍不得放,最终,推剧团派人假装成邓虹的妈妈混进文工团,好言好语哄着,把她“偷”了回来。

  带着进修学来的本领,14岁的邓虹成了剧团里的小老师,教大家“把杆功”“花伞舞”……“后来,安徽省第一次接待外国友人的时候,文工团又‘借’了我一次,跟严凤英、王少舫同台,她们演《路遇》,我们跳《骏马凌云》《十把小扇》等。”

  婚姻:有情有义

  没能留在省文工团的遗憾很快被生活的另一股巨浪覆盖:1969年,推剧团只留下邓虹等13人,其他人都被下放到农村,包括邓虹的丈夫王德会。

  邓虹进团的时候,身为“扛梁武生”的王德会负责带她。“就他要求最严格,可没少让我们吃苦头!”所以,当剧团的郑老师提出要把王德会介绍给邓虹时,她大吃一惊。

  两人第一次约会的场景堪称经典:邓虹羞羞怯怯到达时,王德会已等在那里,这个“直男”一句寒暄话也没有,劈头就问邓虹:“郑老师讲的那事你可干(方言,意为答应)?干就干,不干就算!”

  邓虹目瞪口呆,半晌憋出两个字:“搁那(方言,意为放着,先不处理)!”她窝着一口气,扭头就走。

  这件事后来成为剧团的保留笑话。当然两人最后还是在一起了,多年的相处让邓虹深知,王德会只是嘴上“硬”,其实内心很柔软,而且胸怀宽广。何况他的武生功夫是真棒,一上台,就连剧团的人都挤在后台抢着看呢。邓虹就佩服有真本领的人。

  王德会的腰有陈旧性骨折,肩不能挑手不能提,邓虹不忍他一个人吃苦,坚决要求陪他一起下放,于是,他们带着一家老小去了凤台毛集区。

  当地收成不好,一家人又都不擅农活,日子过得无比拮据,最穷的时候因为弄不到煤油,7天没点灯。好在当地人淳朴热情,只要他们教教推剧、花鼓灯,就给记满分工;邓虹又遗传了家族的裁缝天分,闲暇时给人做衣服,也能补贴点家用。就这样,一年一年,终于熬到了回城。邓虹一向与人为善,人缘极好,走的时候,附近村民拉着18辆架子车夹道含泪相送,这一幕让她现在想起来还眼窝潮热。

  回城后,王德会长期担任推剧团的团长、导演,这些活很得罪人,谁上谁不上、戏多戏少,总有人不满意,邓虹也跟着吃挂落,平白挨了不少骂。她虽然难过,但没怨过王德会,夫妻嘛,自然要有福同享、有难共当。

  1977年春天,花鼓灯艺术复苏,邓虹这朵“兰花”也迎来了第二春。她的演出、教学任务越来越多,对此,王德会全力支持。“因为剧团都是流动演出,我们经常会分开,有时候她一出去就是半年,我也都支持她。夫妻之间互相信任最重要。她跳‘兰花’,搭档都是男孩子,舞台上还眉目传情的,但这是艺术的需要,我理解。要是纠缠于这一点,既影响夫妻感情,也影响事业发展。”

  传承:有始有终

  推剧源于花鼓灯,推剧团的老艺人们都会跳花鼓灯,邓虹先后跟着李兆业、陈敬芝等老艺人学习,富有钻研精神的她将不同的风格流派融会贯通,取其精华,在坚持凤台花鼓灯原汁原味的同时,融入现代人的审美情趣,形成了自己的风格。她表演的“兰花”加入了很多心理表现,动作、肢体语言和面部表情完美统一,不光有女性的柔、娇、媚、美,还富有生活气息,受到观众的热烈欢迎。

  花鼓灯演员众多,包括女角“兰花”、男角“鼓架子”、武角“伞把子”、丑角“丑鼓”等。其中由“鼓架子”和“兰花”配合出演的“大花场”“小花场”“盘板凳”为花鼓灯传统节目。

  作为花鼓灯的发祥地之一,凤台拥有一批狂热的老戏迷。“那时候淮南矿多,推剧团经常下矿演出,演完推剧一定要加演一场花鼓灯,否则矿工们就在外面咣咣砸窗子,不让你睡。”

  1982年,安徽省文化厅组织专家对花鼓灯进行集成,邓虹与老搭档张士根的《小花场》作为保留节目参加全省巡回演出,被专家誉为“安徽首席小花场”。2009年,邓虹被文化部授予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花鼓灯(凤台花鼓灯)代表性传承人。

  淮河水哺育了邓虹这朵“兰花”,凤台花鼓灯的传承和发展一直是她心头的牵挂。在花鼓灯艺术培训班里,她手把手教学员们身段、眼神,还亲手为她们裁剪戏服,她培育出的新一代“兰花”在国际文化交流中大放异彩。

  退休后,邓虹也没闲着,她组织健身花鼓灯业余团队,开办花鼓灯老年大学,还带了几个研究生。“花鼓灯不仅是安徽的,更是中国的、世界的,我希望孩子们做出更大的成绩,使这门草根艺术不但能登上大雅之堂,而且要登上世界舞台。”

  虽然体力已经大不如从前,但每当听得锣鼓声起,邓虹就神采飞扬,两眼灼灼发光,少女时代那朵娇羞明媚的“兰花”仍旧开在她的艺术生命里,而且愈来愈有味,愈来愈鲜妍。

  扫码欣赏邓虹与张士根表演的《小花场》。

  ◎文/王蕾(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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