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海以岛屿、岩石、光影、植物和人类来谈论它自身。当词语隐去,具体的事物浮现。我们试图用相机与世界交换气息,并手工制作了三册摄影志,以期在翻页中再次见到海。
正午海岛:海的那边才是世界
搭船去西洋岛,一位拎着大包小包的中年女人招呼我们上岛去她家住。原来她搬来镇上住不习惯,就又带着锅、风扇、衣服和蚊帐,回岛去了。她告诉我,西洋岛以前很热闹很好玩,现在人都去外面打工或者买房了,剩不到两千人住在上面。女人独自上船安置好行李,横躺在四张座位上,枕着背包,吹着风扇,睡着了。
离开西洋岛是清晨。海面丝绸般柔滑微妙,和天空一样是半透明的蓝紫色。望得见远山长长,船开过去像推拉镜头。船尾的白浪也没有划破这奇妙的宁静。甲板系着只黑色拉布拉多,它是穿海魂衫的男孩带上来的。男孩过来解开链子,坐在台阶上和小狗玩。
靠岸码头,男孩牵着狗跳下船,松开链子走向一辆越野车放包。我们以为他会来接那只小狗或者吹口哨叫它过去,车只是开走了。码头上的人也陆陆续续走掉了。
船长喊我们:“你们不是要赶车吗,快走吧。” 黑狗立在那里,低头啃了啃绳子,没有追赶越野车。一个船员站在我边上说: “这种事经常发生,但愿这边有人会收留它。小妹妹,这就是现实。”我回头看,它在咬码头上手臂粗的缆绳,尾巴夹在了屁股后面。小狗脖子上还有一条链子,但也是自由了吧,自由而危险。
隔绝感也许并不来自茫茫汪洋,只是心有所系。船渡到了海的那边,她回到故乡了吗,他告别过往了吗,它自由了吗?
焚舟纪:火舟过水
海上生活太多无常,人需要信仰和仪式来与海相处。旧时渔民出海捕鱼时,如果遇到尸骸,会用红布把船的“龙眼”蒙住,将尸骸带回岸上安葬。厦门沙坡尾的田头妈宫是收留无主骸骨的宫庙,供奉着“人客好兄弟”神位以超度亡魂。
厦门每逢闰年的送王船祭祀活动,是更为隆重的祈愿与普渡。我跟着巡游的队伍沿着海边公路走,人们簇拥着一艘挂着“代天巡狩” 旗帜的精美木船,后面跟着吹奏的戴面具的跳舞的仪仗队伍和浩浩荡荡的人群。
我们用相机凑近拍在场的人们。神情庄重的道士,扮成水手在陆地划桨的男人们,穿着铠甲打扮威风的演员,立在沙滩上的喇叭,抱着小狗的男人,赤膊跳拍胸舞的壮汉,围成圈耍刀耍棍子的青少年,举牌子的女孩子。屏息看着木船点燃,靠近拍烧起来的船,热浪扑面而来。
事件在眼前同时展开:正在这时,火焰升上桅杆;正在这时,男孩手中降落的球有壮丽的弧形。渔民以双手细细描绘繁杂图案,再现与先人所乘无异的木船。花费时间建成,便邀众人前来目击美和庄严被焚毁的时刻。建造和毁坏的是同一双手,木船在火焰中化为灰烬,再被海浪带走,归还给了世界。
盐风浪铺:女郎,和你去看那风浪
爱听《海韵》的朋友说起东山岛,他喜欢傍晚时分当地人在海边的闲适气氛,看海是和散步吃饭一样平常而必需的事情。于是我们在一个大风暖阳的冬日来到这里。
小镇仍存留着旧日的从容,老派而悠闲。理发厅和图书馆是1980 年代小城的样子,木长椅,绿花砖,风扇慢悠悠转。肉铺里,物件都挂在墙上各得其所,老板独自饮茶;塑神像的铺子里,女人用刻刀细细给关公做胡须;印刷厂车间里白衬衫戴眼镜的男人像语文老师。
南门湾风急浪大,却有一群人在沙滩上抒情戏水。她们远道而来挥舞丝巾,对着海吟咏歌唱,牵起手围成一圈,在高过头顶的浪卷来之前嬉笑着跑开,全然不顾浪大危险的哨声。一对少年男女走在大浪拍打的海堤上,一前一后拉着手。脑中响起《海韵》的旋律:“不是海浪,是我美丽的衣裳飘荡”。
我们拍下她们,暗房放大时颗粒和霉点充满画面,失却细节只有盐粒般凝固的风和浪,无法分辨时地。把放大的照片扫描再激光打印,做成摄影志《盐风浪铺》。封面用水彩纸蓝晒制成,摸起来像晒得温热粼粼细浪的海面。照片是现实的复制,书是复制的复制,在纸上拥有了自己的海。而我无法拥有的是老歌里那份激越浪漫,只能怀想。
拍照是组织画面,去发现万事万物的关联和位置,以及事物之间美妙的空白。镜头不仅是献给显而易见的美,与真实的大海相遇时,目光当慷慨如日光,洒向一切事物。所以,我们拍下黑白的寻常光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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