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博基尼!”
有个孩子大叫了一声,从我身后跑过去。他奔向一辆蓝色的电动玩具车,那辆车的造型的确是兰博基尼跑车,屁股后面也贴着招牌。想当年,我是在意大利的某个城市里第一次见到兰博基尼,不认识是什么车,懵懵懂懂地拼读着那个陌生的名字。现在,小孩子们可以驾驶假装的电动的法拉利、兰博基尼或者警车、挖土机,“享受”操控带来的愉悦感。
有了孩子之后,我时常在儿童游乐场活动,惊叹儿童娱乐市场的丰富。有一次,去某个市集,见一片空地,摆着两个大塑料盆,里面是泡泡水,二十块钱一张门票,小孩子蜂拥进去,拿塑料圈圈,拉出巨大的气泡。我感叹,挣小孩子的钱真是容易啊。但儿童娱乐也不总是这样简单。前些天,家门口的游乐场增添了一个设备,是一个两米长一米高的恐龙骨架模型,高高耸立在一个长方形的桌子上,围着桌子是一圈小凳子,孩子们坐在凳子上,用锤子凿子敲打一块块石膏。我不明所以,问了才知道,石膏里面包裹着一个小模型,或是兵马俑,或是青铜器,孩子敲开松软的石膏,会碰到材质更硬的模型。这个游戏也许可以叫做“考古体验”吧,甚至可以美名其曰“考古体验课”。我相信,那个恐龙模型是招揽生意用的,没有那个恐龙模型,只摆一张桌子,放几块石膏,孩子未必有兴趣去玩。
但我一时又不知道该怎么确定这个恐龙模型的意义,它肯定不只是广告,孩子们坐下,敲石膏,敲两下就会无聊,但抬头看一眼恐龙,又会获得一种意义感,似乎手里摆弄的石膏和凿子,跟更高大的东西产生了某种关联,从而带来愉悦。后来我在网上学到了一个新词——氛围感,那架恐龙骨架增添了这个无聊游戏的氛围感。没过几天,我看到了“北京环球娱乐城”的照片,在一块土坡上,耸立着霍格沃茨魔法学校的城堡,那个城堡拍电影外景足够了,但它并不是一个建筑,它就是一个建筑模型,它的作用大概就是增加氛围感。
这些日子,北京环球娱乐城试营业,能看见不少“花絮”。其中威震天引人注目,他身披钢铁铠甲,能和上前合影的人聊天开玩笑。以我愚蠢的脑子猜想,我以为这是个大电动玩具,或者说机器人,能沿着XYZ轴活动手臂和腿,能控制手指,并且有一套AI系统,能根据上下文和人聊天。很快我才知道,我真是太蠢了,那不过是一个人钻到机器铠甲里,是他在说话,声音经过处理后,带有金属的摩擦音,其本质跟一个踩高跷的演员差不多。好玩吗?还可以。但真的是太肤浅了。
我曾经看过一篇财经报道,写的是曾经的中国首富陈天桥,他在2000年引进了一款游戏叫“传奇”,他测试的时候,玩了一个通宵,涨了两个级别,然后游戏中的角色挥出去的刀就增加了一道白光,那套刀法叫“半月刀法”。他说:“难道我们玩游戏追求的就是这么一道白光吗?当我认识到我在虚拟世界努力奋斗所获得的,不过就是美工在上面加了一道白光以后,我就把这个游戏删了。”那篇报道写了很多陈天桥的人生感悟,但我只记得他所说的这道白光。
我相信世上还有一些更高级的操控者,想让人们成为消费时代和娱乐王国里的“顺从公民”,层出不穷的剧,层出不穷的游戏,呆在这里多好玩,以至于人们不去想该有另外更高级的乐趣。我们当然都知道,肥皂泡泡、恐龙骨架模型、电动车、环球影城的威震天,都是哄孩子的玩意。我们当然也知道,很多时候,大人也是被当成孩子哄的。
(陆燕婷摘自《新民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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