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稿

　　局办主任老任，在办公室工作已有20多个年头，工作任劳任怨、兢兢业业，什么年度总结、工作报告、专题调研等公文写得是公正规范、有理有据、层次分明，深得老局长赏识。

　　最近局办引进了一名文学女硕士做秘书，写出的文字不是犹如她长长的黑发瀑布般飘逸，就是像她婀娜的身姿那样曼妙错致。在连绵的雨天，她会在微信上写出这样的心情：这雷鸣电闪、这滂沱大雨、这湿漉漉的人间，晚归的人，流浪的心，有多少情，有多少爱，又有多少艳阳天？

　　老任其实也不老，才四十开外，但因常年写稿，头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几根头发。自从来了女硕士，老任细小的眼睛有光了，稀落的头发也有形了。特别是在市委宣传部开展的“文明礼赞”演讲活动中，女硕士写的演讲稿，如行云流水，高山颂歌，老任一字未改，竟让常委部长啧啧称赞，老任也感到脸上光彩照人，女硕士成了老任心中的“云朵”。

　　老任窃喜，找对人了，高山有知音，自己可以从文字的苦海中跳出来了。

　　可好景不长，一日，老局长把女硕士写的业务调研报告退到老任手中说道：“小任呀，文案工作你可不能放松呀，这个调研报告可不行啊，你要把好关！”

　　老任一看，原来是女硕士写的一篇关于本系统如何支持抗击新冠肺炎的调研报告，题目用的是唐代诗人王昌龄《送柴侍御》中的一句诗：青山一道同云雨！

　　“这是调研报告，不是文学作品！”局长又加重了语气进行强调。

　　老任很后悔，后悔自己没有审稿，就直接让女硕士把报告送给局长审阅了。老任暗暗地自责起来：大意呀，大意呀！这次疏忽了。

　　办公室的文案一个接着一个，老任再也不敢大意，对女硕士的文案，开始每稿必改，实在没有什么改的时候，老任就在句式上下功夫，有时候把设问句改成陈述句，有时候把双重否定句改成肯定句。比如：女硕士在给局长写讲话稿时，用了一句：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老任改成：冬天一定能逾越，春天肯定会到来。“不要诗情画意，用短句，这样才能让局长作报告时，朴实接地气，而且读起来铿锵有力！”老任对女硕士谆谆告诫。

　　望着被老任改得爬满红字的文稿，女硕士犹如心头爬满红头苍蝇，胃里翻江倒海。实在憋得不行了，女硕士给老任发了一条微信：任主任呀，是不是我写文章很烂。

　　晚上，老任在女硕士朋友圈看到她写的一段睡前感言：明月何曾是两乡，心情有悲有殇有愁有苦也有怨，又有多少快乐喜悦与荣光？包容会让我们成长，给自己一个微笑的表情，在思想的湖面荡漾……灿烂地活着。

　　年底，新老局长交接，新任局长要发表就职演说，文稿自然落到办公室完成。

　　“冬天一定能逾越，春天肯定会到来！”看到女硕士写的新任局长就职演说文稿中的这行字，老任感到一阵欣慰，心里嘀咕道：“总算把硕士调教出来了！”

　　“文稿总体不错”，新局长对任主任说道，“但我建议今后引用固定的词语时，尽量不要改变它的句式，比如这句‘冬天一定能逾越，春天肯定会到来！’读起来太生硬了，还是原来双重否定句式好，多有味道。另外，还可以加一标题：青山一道同云雨！来表明我与同志们共同奋斗、共担风雨的决心，改一改吧！”

　　新局长虽然在用一种商量的口吻和老任说话，但老任心里犹如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不是滋味。

　　回到办公室，望着女硕士期待的目光，老任忽然感到一阵眩晕，眼前的女硕士像云朵一样飘荡起来：“让女硕士改回原来的句式，岂不是让她笑话我？显示我这个老办公室主任没有水平，可局长那里……”

　　“没有一个冬天不可逾越，没有一个春天不会到来！”老任想起这句诗，心里嘀咕开来：我的冬天能够逾越、我的春天能够到来吗？青山一道，我与谁同云雨？

　　注：作者系本刊签约作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