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美”占堆的灿烂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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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2-08-04 20:08
A三代人的话剧梦
从月初约到月中,占堆终于抽出空隙应约。这天早上,话剧团安排集体大扫除。早上九点半,占堆驱车从拉萨东郊的艺术家安居苑来到西郊的话剧团。占堆用几分钟时间把车停在话剧团院子里,又安排完手头的工作,一气呵成。因为办公楼正在装修,我们步行到巷子里的德林茶馆喝茶。这可能是拉萨最文艺的茶馆之一,巷子尽头是西藏话剧团和西藏文联,两家单位的人闲时常常来这里喝甜茶。点一壶甜茶,坐上半天,没准就能和几个西藏本土的明星或者作家打上照面。
一进茶馆,他径直走到前台,点上一壶甜茶和两碗藏面,在消毒柜里取了两个茶杯。我们找到一个相对安静又靠窗的位置坐下,就着甜茶聊起话剧团和他的家人。
占堆的父亲索朗绕登是上海戏剧学院第一届藏族表演班的毕业生,也是西藏话剧团的老团长。西藏文艺团体的人几乎都认识他,但很多人并不知道他真实的名字。因为索朗绕登在《文成公主》中饰演文成公主的舅舅,凭借出色的演技把戏里的人物演活了。这个角色跟着他从戏内走到戏外,无论自治区、厅级领导,还是年轻一辈的文艺团体人,大家都只叫他“阿古拉”。
父母工作繁忙,出生没多久的占堆被送到老家扎囊县,由爷爷奶奶照顾。6 岁被接回拉萨,和父母一起住在西藏话剧团,舞台艺术的种子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在小占堆的身体里萌芽。1991年,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舞台美术系的占堆回到拉萨,回到他最熟悉的舞台。三十年如一日,台前幕后,白天黑夜,满腔热血注入这份事业中。妻子格桑卓嘎也是话剧团的演员,毕业于上海戏剧学院第四批藏族表演班。
占堆的儿子出生、成长都在话剧团里,对舞台艺术,从小耳濡目染。在这样一个艺术氛围浓烈的家庭,他几乎注定要成为一个文艺青年,喜欢拍照、弹吉他,还培养了许多和艺术有关的兴趣爱好。“我淘汰的器材都给他,因为是相对比较专业的设备,所以足够他用。他玩这些都玩得很好。”言语之间,占堆对儿子充满了自豪。大学选专业,占堆没有太干涉,儿子自己选了编导。这个家庭中的第三代话剧人正在成长。
B一个舞美,半个导演
“一个戏的演出成功与失败,舞台美术几乎起着一半的决定性的作用、起着半个导演的作用。”著名的导演艺术家焦菊隐先生说过。
一个专业的舞美拿到剧本以后,首先要把整个剧本反复地去消化,在字里行间梳理时空的变化。然后充分理解和掌握导演的构思,开始慢慢打草稿、设计。最终会把整个场景调度设计出来——包括演员从哪里入场、出场,灯光怎么打,导演基本就按照这个舞台调度开始排戏。排尼玛顿珠老师写话剧《扎西岗》时,导演既要求要有一望无际的田野,又要表现农村里藏式的小院,体现他们一家的生活。团里要求去采风,占堆苦思冥想而不得灵感。
“大家表现一望无际的农田都是这样搞——把地平线压低,后面紧接着是农田,很远的地方有雪山和山脉,再点缀一些散落的小村子。我想做跟这些不一样的,但是老是找不到这个点。直到去后藏采风,到了尼木一带,看山上的农田像那种阶梯一样,层层向上延伸去,里面有村落,也有小路。我一下子找到了灵感,回来设计了这样一个背景,层层的雪山,下面是植被,然后下面是农田,一条小路蜿蜒而上,一些小院子点缀其间。舞台上再设置一个真实的景,虚实结合。”占堆的用心设计广受好评。编剧尼玛顿珠来了一看,特别惊讶地指着背景里的一棵树说:“我以前小时候在那下面放过羊。”得到编剧的赞许,占堆心里终于踏实了。
话剧《八廓街北院》第一版舞台美术是由占堆设计。排戏初始,编剧、导演及舞美观点一致:要极力展现八廓街里普通人的生活,还原老拉萨的一个院子。“因为我也是从小在拉萨长大,所以对拉萨的这种建筑风格——那种杂乱的感觉很熟悉。有二层小楼,院子中间还有一个井,我们小时候都是这样接水喝的,很多生活中的风俗习惯都隐藏在一个个小小的细节中。”
好的作品离不开好的幕后团队,两者相辅相成。编剧从生活中汲取养分完成创作,将作品交给幕后团队,导演和舞美最终又要回归作品本身背后的生活,需要一双善于观察生活细节的眼睛。
现代社会浮躁的风气,很多人都静不下心去观察:“拿出的东西都是快餐化、碎片化的东西,大家对自己也没什么要求,所以现在很难出一些特别有影响力的精品的东西。”谈及现在的舞美设计,占堆充满了忧虑。
C“斜杆”中年的跨界尝试
舞美科班出身的占堆学的是专业舞台布景、道具设计。舞台之外,他又跨界尝试了很多别的东西,诸如排版、布展、室内装修等等,不一而足。
刚毕业,无处施展的占堆主动申请去林芝写生。画水彩,毛刷都画没了。回忆起这段经历,他仍然觉得收获特别大。他还被邀请去做西藏宾馆的四季大厅的室内设计。参与竞标,设计游行彩车。在他看来这些没什么特别的,从小跟着前辈学画画,其实有了绘画基础,很多东西都是一通百通的:“比如《八廓街北院》舞台的布景:装饰房子、院子,跟装修是一样的。”
闲不住的他从不坐等安排,主动去开拓自己的疆域,不断提升自己:“不是等单位的一些工作任务下来,全区的舞美你要是能参与的话要积极地去参与,去内地学习,脑子里可以积淀很多东西,还可以拓展各方面的思维。去磨自己的刀,回到单位你的刀就很锋利了。”
这个5 月,占堆忙得真是不可开交。话剧团建团60 周年的一系列工作正在紧张的进行中,他直接负责的就有三件大事:一是7 月1 号的“西藏话剧团建团60 周年大庆”所有演出的舞美设计;二是和编剧尼玛顿珠老师合作的“西藏话剧团建团60 周年画册”的设计排版;三是制作“西藏话剧团建团60 周年成就展”, 展览内容包括文字、图片、实物。
为了让观众更直观地了解话剧艺术,成就展的实物一项要下大功夫。过去话剧团演过的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品,需要展示道具服装,还留存有的可以直接用,但更多的因为时间太久远找不到,就要按剧照去一对一的复原。除此之外,还要动手做一些舞台小模型。因为时间和预算的关系,得自己动手,占堆说最多能做3 个小模型,可参考的也只有少量的老照片和效果图。
精挑细选出来的3 个作品《文成公主》《解放,解放》《共同家园》依次呈现出话剧团的由手绘到多媒体手段变化的进程。“话剧团的开山之作《文成公主》,当时的舞美全是手绘,雪山、房子都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谈起早期的舞美人,占堆满是崇敬“当时物资特别匮乏,一切都是亲力亲为:自己去量,自己去定,自己去做,完全纯手工。老前辈的美术功底是很厉害的,像现在健在的强巴格桑老师,索朗群培老师,桑阿老师等。至今为止,很多桑阿老师的手稿,我们去画,还是觉得比不过。”
刚入行的占堆跟随老师们学习的是最原始的创作方式:“过去每个场景都是手绘的,修改起来很不方便,每次都要擦掉重来。现在就很方便,用电脑直接修改局部就可以。这得益于2000 年的一个契机,我开始学习舞美相关的电脑软件。”占堆从手绘到使用电脑软件的转变,也是话剧团舞美数字化进程的缩影。
2000 年,占堆参与西藏电视台的藏历新年联欢晚会,传统和现代化手段的碰撞,使得占堆产生了一些新的思考:“我从来没搞过晚会,当时我不懂电脑,全是手绘。我记得很清楚那是龙年,我画了一个桌子大的效果图。然后我又做了一个桌子大实物的模型,看起来很直观。”占堆用手给我比画了一下,“这个是舞台,这个是侧幕。”与此同时,占堆当年在上戏的一位老同学代表一个广告公司来参与竞标,公司送他去内地学了半年的电脑,所以他使用电脑做设计游刃有余。一番挑选、淘汰之后,只剩下占堆和他的老同学。老同学用一个小笔记本做的设计,电视台编导看了觉得非常稀奇,他觉得在电脑上设计龙太棒了,还可以随便调材料,特别好。但一问这个同学具体怎么做,他却支支吾吾说不上来。但一转过来看占堆做的这个模型,就很直观,立体的效果什么都有。
台长思来想去,一拍板决定让二人合作。“主龙是按他的设计做的,侧面全是我的设计。结果龙的下面是很大的一朵云,上面是盘旋的一条龙。然后那朵云我们就下功夫,用各种材料堆,比如什么棉花啊,反正像云嘛,像云的东西我们就去堆,浪费了很多材料,但也弄不出这个效果。所以从那以后我说我要学电脑,不学电脑的话,我就要被淘汰。”危机感促使占堆不停地学习,不断地充实自己。
占堆承接拍摄《茶马古道》《西藏天空》等影视剧,收获满满。“尤其是《西藏天空》,让我对影视的认知提升了很大一截。我从搞一个小道具起步,从副美术做到主美术,我一直在学习。”《西藏天空》里,占堆做了有生之年最大的一个场景:在林周县找了一个点,把整个布达拉宫前面的雪城恢复了。这个戏持续了半年多,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顶不住都快要垮了:“非常累,那是目前为止,在西藏拍过的电影里是最大的一个场景,整体复原度非常高,效果特别棒。和内地优秀的团队合作,我能学到很多东西。所以我这一生,就是在工作中不断的成长,延续我对这个事业的热爱,所以喜欢也愿意去干。”
D老“舞美”人的精神传承
西藏话剧团的舞美人员80% 以上都是委托上海戏剧学院定向培养。各方面的功底非常扎实,这群人为话剧团舞美的发展打下了坚实的基础。是西藏自治区三个团中相对比较专业的团队。
占堆考到上海戏剧学院之前,假期跟着索朗群培老师、桑阿老师、强巴格桑老师学绘画。当时几位老师搞了一个家具彩绘的小产业,没有条件找个老师专门学素描,占堆就跟着老师们画些藏柜,道具家具等。“有时候一看时间,已经八点了,老师已经忘了时间还在画,直到我们提醒,他们才让我们赶紧回去吃饭,那样的工作状态一直在我的脑海里。”
毕业之后,占堆回到话剧团里,面对工作却一筹莫展:“从我个人的亲身体验来说,在学校学习三四年的时间,当干实际工作的时候,如果没有前辈带,没有几年的沉淀和舞台上实际的创作实践的话,也不能马上做出东西来的。”
在内地,一个舞美设计师从剧本到手开始就可以天马行空地去想,想象这个舞台,想象这个场景,想象这个道具。图纸设计完以后,会有专门团队来完成你的创作理念。西藏环境条件比较特殊,没有正规、专业的舞美制作团队。西藏的舞美设计师除了自己搞设计之外,还需要自己跑建材市场去买材料,然后自己动手去制作,很多道具都需要绘画或者绘景,也得自己上。
“我有幸曾跟他们共事,从他们身上,我尤其学到了做人的方法和敬业的精神。老一辈人对工作的热忱和付出是无限的,一旦工作开始,就是废寝忘食的状态。没有太多的要求,就在现有的条件里,努力地去做一流的,有影响力的舞美,这是我们现在很多年轻人没法比的。”
每次创作过程中,占堆都要花大量的时间和精力不知疲倦地拿各种材料去尝试。“这个创作的过程其实特别有意思,虽然看起来是在做重复的工作,但不枯燥。比如要做一个什么景,用这个材料不行,又去建材市场逛找材料,一旦出效果,特别有成就感。” 从自己当学徒到现在自己带学徒,占堆都是这样的状态,十分充实。“每完成一项工作之后会觉得很累,但马上切换到另一项工作,进入这个工作状态,一下子又满怀激情去继续做事情。”
在前辈精神的鞭策下,占堆一直兢兢业业,没有丝毫懈怠:“这些年我已经努力去实现自己的价值了,不说有很大的成绩,但也没有辜负上戏(上海戏剧学院)。还有我们团里这么多年的培养,给我的工作任务,不说非常完美,但也很好地去呈现了。我们团之外,各大剧团的大戏我都参与设计过,包括自治区的大型晚会,我都可以说是圆满地完成了。”
占堆今年54 岁了,依然活跃在各个舞台上,他并没打算退休。“单位上退休以后我还会继续做,那时候很多琐碎的事情减少了,可以全身心投入到创作中去。沉淀了很多年之后,有充足的时间、精力连贯性地投入到一件事上,也许更能够创作出更好的效果。”现在他陆陆续续地带一些新生,他常跟年轻人说起老一辈的故事,希望这份老“舞美”人的精神能被传承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