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被制造出来的“维多利亚”摄影师

　　1974 年7 月，伦敦国家肖像美术馆举办了一个以街头孩童为主题的 19 世纪摄影展，名为“照相机和巴马尔多医师” （The camera and Doctor Barnardo ）。此次展览应该是为英国最大的慈善组织巴马尔多之家创立 100 周年所办，主要展示巴马尔多之家中孤儿的照片，展出的大量照片均来自巴马尔多之家的摄影部门。

　　巴马尔多之家创立于 1870 年，是收养流浪儿童的机构，以其创始人托马斯· 约翰· 巴马尔多（Thomas John Bamardo）的名字命名。机构成立后不久，巴马尔多便聘请了一名摄影师来记录这里收留的每一个孩子。在 1870 年至 1905 年间，这个机构共拍摄了大约 55000 张图像。在此次展览中，国家肖像美术馆挑选出约 3000 张照片进行展示。 1975 年《光圈》（Aperture）杂志以 10 页的篇幅报道了此次展览。通过文章我们得知，展览还展示了绘画、版画及同时代其他摄影师的照片，包括托马斯·安南（Thomas Annan）和约翰·汤姆森（John Thomson）的作品。

　　展览展出的照片以单人肖像为主，基本是按照维多利亚时代工作室肖像的风格拍摄的。但照片的拍摄者显然不具备艺术家的眼光，仅仅为了更好地彰显巴马尔多这位企业家为维多利亚时代中产阶级之良心的宣传需要。这些照片更侧重于展现出孩子们的集体困境，而对每个孩子的个体故事所提供的信息量少之又少，包括照片附带的文本也只是提供了简单信息而已。

　　但因为拍照并没有什么商业目的，仅仅是作为记录的工具，所以，孩子们在拍摄时能有相对较多的空间来表达自己的个性。从影像中我们可以看到这些孩童个性迥异，有的自负，有的害羞，有的桀骜不驯。《光圈》杂志的撰文者 AlanTrachtenberg 认为，这些孩童的形象具有惊人的感染力，狄更斯等作家笔下的社会悲伤故事在照片中栩栩如生，衣衫褴褛是他们身上共同的身份线索，有些人患病或者残疾，大多数明显营养不良。它们为后人提供了非常好的影像样本，这些展品共同营造出维多利亚时代贫困人们的生活。照片引起了收藏家们的关注，因为之前维多利亚时期的大多数照片拍摄的都是富裕阶层，极少见到城市贫民的形象。

　　1978 年 11 月，英国 Sunday Times 刊登的一篇文章曝光了此次展览其实是一场骗局。展览现场的一名观众认出了展览照片中的某一名孩童是为他认识的一个男人的 11 岁女儿。后经核实，原来展览中不仅有一些照片是伪造的，就连摄影师都是杜撰出来的。

　　在 3000 多张照片中，有 7 张维多利亚时代流浪儿童的照片是一位署名弗朗西斯·赫特林（Francis Hetling）的摄影师所拍摄。这位摄影师之前并不为人所知。后来证明“他”其实是两名艺术圈人士——艺术家葛拉汉·奥凡登（Graham Ovenden） 与摄影师霍华德· 葛雷（Howard Grey）所杜撰出来的人物。

　　广告摄影师霍华德·葛雷受到当时蓬勃发展的怀旧市场的启发，一直试图模仿维多利亚时代的摄影风格来拍摄。 1974 年，他带着几位模特在伦敦的 KingCross 火车站摆拍了一些 2×2 英寸的现代负片。之后葛雷将这些照片交给了艺术家葛拉汉·奥凡登。奥凡登以这些照片为蓝本重新创作，融入了其他媒材，并再次拍摄使其看起来像 19 世纪 40 年代的卡罗版照片。奥凡登随后将这些照片以“赫特林” 之名送到伦敦数个重要的艺术机构鉴定，如国家肖像美术馆、苏富比拍卖行等，并声称它们是真正的维多利亚时代的照片，更离奇的是它们均被鉴定为真品。

　　奥凡登不仅是一位艺术家，也是一名摄影师、照片历史学家和摄影收藏家。他的研究与收藏以维多利亚时代的摄影与插图为主，曾编辑过维多利亚时代的不同专辑，包括朱丽叶·玛格丽特·卡梅隆和她的圈子（1975年）、希尔和亚当森照片（1973 年）、拉斐尔前派摄影（1972 年）等。他也策划过许多展览，不少展览都是用来展示他收藏的照片，包括 1993 — 1994 年展览“记录天使，刘易斯·威克斯·海因的作品”。基于他大量的收藏及研究文章，奥凡登也被当时的艺术界认为是维多利亚时代摄影和插图的权威。

　　1980 年，奥凡登与葛雷被指控犯有欺诈罪，控方为摄影交易商埃里希·桑默（Erich Sommer），他宣称已支付奥凡登 1140 英镑，购买了赫特林的照片。随后两人被逮捕。奥凡登在法庭上则说，这场骗局的目的不在于金钱上的获利，而是与失控的艺术机构开一个玩笑。他说他要揭露艺术界对当代人才的冷漠，他这样做是为了“教训艺术圈中那些贪婪人士，那些自称为专家，事实上一无所知的人，还有那些靠着把美学价值转变为金钱的牟利之徒”。最终两人被判无罪释放。

　　这里展示的四张“赫特林”照片，从中仔细辨析的话，我们会发现一些可辨真伪的细节。例如，如果用 19 世纪 40 年代的相机拍摄，那张手捂脸的小女孩，至少要保持这个姿势十几秒，甚至是一两分钟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