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壁的小精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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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2-09-26 18:58
1
乒乒乓乓的声音穿过嗡嗡作响的风扇叶从楼下传上来,变成了一群让耳朵痒痒的小东西。阿帅知道,那是妈妈在收拾煎饼摊,准备出门时的声响。
阿帅端着刷牙杯下楼,洗得发黄的白毛巾被他塞在杯口,像一大团奶油花。阿帅咂咂嘴,感觉自己好像端了一杯最近在同学间很流行的奶盖茶。他走到一楼的公共水龙头旁开始洗漱,细细的水流沿着不到一米宽的街巷,弯弯曲曲地流向了对面那堵旧旧的石灰墙。
阿帅喜欢拿着粉笔头,在街巷的地面上画出一格格带数字的“房子”,再将沙包小心翼翼地扔到某一格的“房子”中。他能驾轻就熟地单腿从 “1”号“房子”跳到沙包旁边的“房子”里,捡回沙包,再返回“1”号“房子”,开始重新跳。在这个玩了无数遍的“跳房子”游戏中,阿帅可以轻轻松松地从“1”跳到“9”,这好玩儿的程度远远超过当保安的爸爸在值夜班时带他去过的十层商厦。
“太棒啦!”阿帅发出胜利的欢呼,“我到了!看我把沙包扔到屋顶去!”
那些从很小的时候就整天凑在一起玩的小伙伴,争先恐后地从阿帅的回忆里跑出来,却没有一个人真正接过他手上的沙包。
有时候,阿帅会长时间地盯着那堵旧旧的石灰墙,苔藓、雨渍和鼓泡的石灰在这片奇异的大陆上像梦境一般生长。丛生的苔藓在斑驳的墙面上长成了披着斗篷的大耳朵鸟和鹿角蛙的模样,在下雨时会手拉着手跳进地下火车——穿墙而过的排水管。忙碌的老鼠偶尔会从那里的缺口探出头来,看向阿帅的眼睛闪闪发亮。成群结队的蜗牛会从墙角缝里出发,穿越这片喧闹的大陆,消失在隔壁那株杧果树的绿色穹顶之中。
阿帅固执地相信,这堵墙的另一边和自己住的这个拥挤而杂乱的城中村完全不一样,蜗牛在墙头留下的银色足迹就是通往秘密王国的月光轨道。不过妈妈并不相信这些——
“别整天胡思乱想,隔壁开了一家杂物收购店,明天是周日,把床底下蛇皮袋里的杂物拎过去卖点儿钱。”
妈妈说完,推着煎饼摊就出门了。
其实在老家,大家都叫他“帅帅”,但在这座明媚的岭南城市里,妈妈坚持叫他“阿帅”,说要入乡随俗。
顺着街巷往外走,穿过挤挤挨挨的老骑楼,就能到达一条热闹的步行街。妈妈的煎饼摊就在这附近随着人流移动。周末或者放假时,阿帅会帮着妈妈装煎饼,找零钱。不久前的一天早晨,阿帅抬头递煎饼时,发现对面站着的是自己的同桌阿明。他背着小提琴笑眯眯地看着自己,问: “这是阿帅牌煎饼吧?”阿帅的脑子里轰然乱响,一句话也说不上来,妈妈却在一旁开开心心地回答:“是阿帅的同学呀,这个煎饼阿姨送你!”
2
阿帅站在大铁门前,铁门上锈迹斑斑,像无数只黑红的眼睛凝视着他。泡沫箱子多得堆到了门口,铁门下面开了一扇小窗,像一张塞满食物的大嘴。
“谁?”门内传出一个苍老的声音。
“我来卖杂物。”
“进来吧。”
阿帅拖着蛇皮袋跨过门槛,放到收杂物的老头儿脚边,看着他翻捡蛇皮袋里的东西。
“铁锅不值钱,这个风扇的电机还行……这些纸壳是你妈妈装鸡蛋用的吧?做生意不容易呀。”
阿帅的脸有些红:“我要回家了。”
老头儿抬起头,黑瘦的脸颊上满是皱纹,像刀斧凿出的粗粝线条。他盯着阿帅问:“你左手攥的那个小东西卖不?”
阿帅愣了愣,他左手的沙包里炒熟的豌豆硌得手掌生疼。他松开手,看了看老头儿,又看了看沙包,摇了摇头:“不卖。”
“20 块。”老头儿盯着他。
“这个是我奶奶缝的。”阿帅说,“在我们那里有的是,都是小孩子玩的。”
“50 块。”老头儿又说。
阿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别开玩笑了,你要这个干吗?”
“我没开玩笑,我就是收集这些的。”老头儿指着前方,就在靠墙的杧果树下,在一丛灿烂的三角梅旁,有一个长长的货架。阿帅好奇地走过去,发现上面摆满了自己熟悉的小玩意儿——弹弓、跳绳、玻璃弹珠、玩翻绳的红线、陀螺……杧果树张开无数的绿手掌,拨弄着明晃晃的白日光,在那些磨得光滑的老玩具上凝成了一个个圆滚滚的绿光团。
“这里有个沙包了!”阿帅指着货架一角说。
“那个不如你的好,那是我偶然捡到的。”
阿帅发现,老头儿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过自己的沙包。他叹了口气说:“您要真喜欢,我让奶奶下次寄一个来。但我这个,不管多少钱都不可能给您。”
老头儿点点头,眼睛亮亮地看着阿帅,微微笑了起来。他不知道使了什么手法,让一个木陀螺在他的掌心里滴溜溜地转了起来,光滑油润的木陀螺发出朦朦胧胧的微光,一转眼跳进了阿帅的怀里。木陀螺头上的三个节疤,看上去就像两只眼睛和一个鼻头。
“玩去吧。”老头儿眨巴着眼睛,笑呵呵的。阿帅觉得自己的耳朵痒痒的,似乎有什么小东西正在里面生长。
3
第二天体育课的活动刚好是抽陀螺。就在大家好奇地研究着那些看上去土里土气的木疙瘩和小鞭子时,阿帅找了个角落,默默地掏出了老头儿送给自己的木陀螺,独自玩了起来。木陀螺越转越快,阿帅似乎从那旋转的光晕里看到了一个小人儿。这个小人儿脑袋圆圆,两脚尖尖,手拉着鞭绳,快乐地旋转着。
“太厉害了!”老师和同学们七嘴八舌地赞叹道,纷纷围上来想转转试试。可阿帅发现,木陀螺一到别人手里,小人儿就两手一摊,斜倚着木陀螺,悠闲地跷着二郎腿。木陀螺转不起来,大家只能干瞪眼。被同学们围着求教的阿帅第一次真正地和大家玩到了一起,顿时觉得自己不再孤单。
阿帅回到家,第一件事就是去找老头儿。精神矍铄的老头儿笑盈盈地看着阿帅问:“怎么样?大家觉得你很厉害吧?”
阿帅有些羞涩地笑了:“木陀螺里面……好像有个小人儿?”
“它叫小旋子,是最调皮的一个。”老头儿接过木陀螺,把阿帅引到货架旁,“这些老玩具里面都住着小精怪呢。”
“真的吗?”阿帅有些怀疑,“怎么平时看不到呢?”
老头儿摆摆手:“它们平时都在睡觉,只有被唤醒了才会让你看到。你昨天对小旋子做什么了?”
“没做什么。”阿帅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
“我只是抓着木陀螺睡着了。”
“它肯定躺你肚皮上了!”老头儿兴奋地一拍手,“小旋子特别喜欢躺在小孩子的肚皮上睡觉,因为昨天睡饱了,今天才会高高兴兴地陪你玩!”
阿帅重重地点点头。木陀螺头上的三个节疤不是错觉,小旋子是真的,自己身边还有一个相信“胡思乱想”的大人……一切真是再美好不过了!阿帅和老头儿说起石灰墙上的那片大陆,老头儿一拍大腿,说道:“哎哟!难怪小旋子曾经说它搭过老鼠的车,去参加过蜗牛娃娃的百日宴!当时我还不信呢!”
阿帅开始频繁地到老头儿家里去。他渐渐知道了老头儿名叫“老游”,从小走遍了大江南北,最近才回到自己的老宅。老游会一个一个地给阿帅讲货架上那些老玩具,教他如何用最不起眼儿的东西,玩出千变万化的游戏。比如将一把小木棍轻轻地放在桌上,两个人你挑一支我挑一支地玩拨棍棍;又比如将五颗小石子儿撒在地上,掷一颗抓一颗地玩抓石猴。一老一少还琢磨了各种各样的办法,尝试唤醒那些贪睡的小精怪。
阿帅将这些小玩意儿带到学校里。很快,女孩子们就玩起了阿帅教的跳皮筋儿,边跳边唱着 “小青蛙,叫呱呱”;男孩子们在操场上大呼小叫地滚起了铁圈,说这比遥控赛车还有趣。阿明叫阿帅“煎饼大神”时,阿帅会快乐地回应一串响亮的笑声。阿明对老游和那些小精怪很好奇,他甚至还期待着和老游一起“研发”更多的游戏。
4
周六早晨,阿帅在街口等到了背着小提琴的阿明。妈妈笑眯眯地递给他俩一人一个“巨无霸” 煎饼,让阿帅带阿明去玩。
老游见到阿明很高兴。他们一起将杂乱的泡沫箱子和废旧家电挪到一旁,在货架旁清出了一片空地,将那些小玩意儿挨个儿玩了个遍。午后的阳光穿过货架,将大大小小的影子投射到墙壁上。坐在地上正昏昏欲睡的阿帅突然瞪大眼睛,大喊:“看,影子在动!”
老游低呼:“是小精怪!”
话音未落,小精怪们在货架上伸了伸懒腰,一个接一个地骑着蜗牛蹦下了地。鹿角蛙最稀罕的鹿角被玩翻绳的小精怪缠满了红线,气得呱呱大叫;老鼠和大耳朵鸟比赛用弹弓打杧果花,却发现“子弹”都变成了一个又一个的小精怪……
时光飞逝,转眼间,杧果挂满枝头,黄澄澄的,像是蓄满了整个夏天的阳光。这天,阿明和阿帅来到老游家,想听他继续讲那些古老的故事,比如一起玩弹弓长大的两个小屁孩儿,成了军营中百步穿杨的射箭“双子星”的故事。可今天的老游似乎格外严肃,他说起了一个几千年前就开始了的故事:人类有了火,有了充足的食物,于是智慧伴随着探索开始萌发。那些古老的游戏,其实都是古人探索世界的投影,会投射到每一个幼小的心灵之中。渐渐地,世界上一个个心灵的火光,凝聚成了一个很老很老的老精怪。
“那就是我,很老很老的老精怪,喜欢和孩子玩这些游戏的老精怪。”老游说着,露出了头发下的一只尖耳朵,耳朵眼儿里冒出了一簇通红的小火苗,“如果你们愿意,我想把这簇火苗传给你们。我太老了,人们会渐渐忘记我,但只要有你们,这簇火苗就不会熄灭。”
阿帅和阿明似懂非懂地看着老游,不明白他这些话里的含意。当然,作为老精怪,奇怪一些也不足为奇。阿帅的耳朵又开始痒了,还有一种暖烘烘的感觉。
阿帅刚想问些什么,大门却砰砰地响了起来,一个尖厉的女声喊道:“阿明,你快出来,你怎么能逃那么多节小提琴课?!”
之后是妈妈带着哭腔的声音:“阿帅,你怎么能带坏同学?”
不知道老游什么时候搬走了,但他的很多东西都留了下来。在许多孤单的时光里,阿帅顺着蜗牛的指引,踩在水管上,翻过墙头,悄悄地去安慰那些小精怪,告诉他们,老精怪又出去替他们找新朋友了。
十年后,阿帅考上了这座城市最好的大学,阿明选择出国留学。他们约好临行前见上一面。 “阿明,我找到了我的沙包小精怪。”阿帅说, “在高考前的那一晚,我在新家的小区里玩了一次 ‘跳房子’,突然看到沙包上坐着一个圆滚滚的小精怪,看上去像一颗大豌豆。”
“那不是真的,阿帅。”阿明耸了耸肩,“老游、小精怪,这大概只是我们小时候看过的一个特别真实的童话故事。”
阿帅笑着摇摇头,示意阿明摸摸自己的耳朵。阿明撇撇嘴,用手指掏了掏耳朵,脸色突然唰地一白——在他摊开的手掌上,是一簇通红的小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