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E 张轶昊:从本土化到国产化

  早在上任GE医疗全球副总裁、中国总裁兼首席执行官的职位之前,张轶昊便听说了GE医疗公布的拆分意愿。因而当2021年拆分计划正式公之于众时,他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他认为,能够直接参与到通用电气(GE)史上最大的变革中,是“人生中难得的荣幸”。

  按照计划,GE的医疗和能源业务将先后剥离并各自上市,拆分完成后的GE将聚焦航空业务。2023年1月4日,GE医疗完成从集团的拆分进程,在美国纳斯达克独立上市。上市首日,7.79%的涨幅将市值推至274.5亿美元。

  GE是美国工业时代辉煌历史的代表与见证,这家工业巨擘一度是美国市值最高的公司。繁复的业务触角曾经为GE带来优势,但也成为后来一段时间的负累。在很长一段时间中,GE集团的股价持续低迷,并在2018年作为最后一名初始成员,被移出道琼斯工业指数。也是在这一年,GE医疗业务传出了计划独立上市的消息。

  选择让医疗业务率先从集团剥离,张轶昊猜测,是因为董事会认为GE医疗已经“准备好了”,是水到渠成的事情。在拆分过程中,公司里99%的员工工作内容不变,只有1%的人需要参与拆分及上市事务,包括行政和税收等需要因为拆分而做出调整的工作。

  张轶昊上任后将国产化视为工作的最重要事项,这在一定程度上助推了GE医疗中国业务的拆分。他说:“医疗板块是GE在中国整体业务中,国产化程度最高的,所以团队在这里布局得非常完整,剥离时相对容易一点。”

  跨国公司纷纷提出要加速“本土化”,而张轶昊则将目光锁定在“国产化”上。

  在职业生涯初期,他看到包括汽车、快消、仪器仪表和医疗在内,各行各业的外企都在谈论本土化。这个概念已经风行了30多年。他认为,由于被用得太多、太泛,这个词已经失去了真正的意义。“我们到底想要通过‘本土化’做什么事情?”他反思道。

  “只有外企才做本土化,而中国的民企和国企不会。讲本土化时,是通过国外角度看市场的。但我们应该站在中国市场里,而不是把自己放到外面看问题。”他说。

  张轶昊进一步解释道,三四十年前,中国生产力水平不足,需要“拿来主义”,需要把国外研发出的东西带入中国,再根据国内实际需求做一些调整,这个过程叫做本土化。而如今,中国的发展已经进入下一阶段—由中国的研发团队联合多方力量开发,生产力极大提升,可以直接满足中国用户的需求,而且中国研发出的产品已经开始反向输出给全球。因此将国产化推向国际,才是今时今日的课题。

  GE医疗的国产化布局起源能够追溯到20世纪末。1991年,GE医疗与原航天部、卫生部在北京合资成立了GE医疗在中国的第一家合资企业—GE航卫,落地在北京的亦庄经开区。那时国际环境复杂,国内工业基础薄弱,在当时还是荒芜一片的亦庄,GE航卫从做最基础的进口CT大散件入手,开始了国产化的第一步。

  30年后,拆分也助力了公司的国产化提速。拆分后,GE医疗中国业绩的分母由整个GE,变成了GE医疗全球。分母体量的缩小增强了中国区的影响力。目前GE医疗在全球有四个区域市场:美国与加拿大一个市场,欧洲、中东和非洲一个市场,中国市场,以及其他所有国家所组成的洲际市场。中国是全球唯一的单一国家市场,由张轶昊直接独立汇报给全球首席执行官。中国市场地位的提升吸引了更多的投资用于国产化研发,从GE集团到GE医疗都对国产化发展方向给予了支持。2022年,GE医疗对无锡研发团队的投入翻了一番。张轶昊称计划在未来三年,将整个中国市场的研发投入数额再翻一倍。

  GE医疗在正式完成拆分的前一年就对外宣布了拆分消息,受此信息推动,这一年中有31款国产化产品落地,是公司史上数量最高的一年。2023年第一季度,GE医疗在中国国产的销售占比已达70%以上。

  对张轶昊而言,下一步挑战在于完整供应链的国产化。他说,不能只做低端产品的国产化,而是包括中高端在内,整个产品系列的国产化。“缺一个零部件,产品就生产不出来。百分之百的国产化很难做到,但真正的核心竞争力就来源于此。”

  在诸多国产化创新中,张轶昊最常提及的是深度天眼CT,他说这是国产化产品实现国际化的代表—根据中国需求研发,最终卖到全球50多个市场。张轶昊见证了它走出实验室,并在抗击新冠疫情期间发挥关键作用的过程。

  时隔近四年,张轶昊依旧清晰地记得刚来GE医疗时初次看到它的情景。“2019年的7月18号,我记得特别清楚。”他坐在位于GE医疗北京科技园的会议室中回忆道,抬手指向窗外不远处的一幢楼,“就在那里,当时它还在实验室里没有出来。”

  GE医疗开发深度天眼CT希望实现基于人工智能技术的自动定位系统,提高临床检查效率,降低医生操作门槛,以迎合中国市场基数大,扫查量也大的市场背景。中国患者拍CT片子一般需要提前预约两三天,一台机器一天要扫两三百人,已经处于满负荷运转状态。作为对比,在欧美市场,一台机器的单日扫查量可能不过二十人左右。

  传统CT器械往往需要医生对患者进行手动摆位,开定位灯,并调节扫描位置。若定位不准,采集到的图像质量就会降低,影响医生的最终判断,扫查效率的提升面临瓶颈。设备操作门槛高会让资源相对缺乏的基层医疗受到直接影响。因此,GE医疗想要通过技术改善这一问题。

  “制造一台单日扫查300名病人的CT和一台扫查20名病人的CT是完全不同的,从球管的设计到功能都不一样。”张轶昊说,“所以说中国对人工智能和数字化的要求特别高。我看过最多的一次,新冠疫情期间我们有一台CT一天扫了500多名病人。这是国外无法想象的。”

  当时他看着眼前这台白色的器械雏形,深知其背后的技术难题。尚未实现的技术在张轶昊眼中是一个虚幻的概念。他看向站在一旁的首席技术官孙旭光,他是当年GE航卫的首批工程师,开口问道,做这个东西,有可能吗?彼时谁也无法给出确定的答案。

  “深度天眼”自动定位系统于2019年11月正式发布。搭载深度天眼系统的CT设备很快在GE医疗北京基地生产。但这则好消息很快便被新冠病毒的肆虐湮没。刚出产线不久的深度天眼CT被紧急送往武汉雷神山,并在实际应用中经历了多次快速的迭代。

  在常规情况下,出于患者安全考虑,CT设备往往不会在操作间内配备“一键退床”和“隔室操作”功能,操作技师或医生不能在操作间控制扫描间CT床的移动。但在新冠疫情中,这项功能却成为了刚需。

  为了患者与医生安全隔离,GE医疗的研发团队为此做了设计调整,实现隔室操作,让医生在读片室里操作设备。随后,为配合各地紧急防疫需求,让设备可以在多地流动应用,深度天眼CT系统升级成为方舱CT(或车载移动CT影像检查方案),使其具备可移动和快速拆装功能。这种模式在新冠疫情中输出至全球多个国家。

  在新冠疫情的第一年,除上海与北京外,武汉是张轶昊待得时间最长的地方,他深谙“到现场去”的重要性。在疫情一线,有关生死时速的故事每天都在发生,他深刻地感受到每多一台CT和呼吸机,就能够有更多的患者得到及时救治。

  出生于20世纪70年代的张轶昊目睹了改革开放的全过程,整个学生时代都浸泡在“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和“不管黑猫白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这类潜移默化的教导中。就如对“本土化”和“国产化”的辩证思考一样,这些经历让他时常对流于字面的“共识”保持警惕。

  “四五年前,大家谈得最多的是数字化转型,转到什么地方去了?很多时候又不得而知。数字化转型永远不是目的。”张轶昊说。在他看来,数字化是要让医生医治更多的病人,节省更多的时间,降低医生的操作门槛。这些都是“赋能”,而不是人们挂在嘴上的“转型”。在2020年GE医疗制定的中国战略中,“数字赋能”位列其中。

  如今,公司拆分和独立上市尘埃落定,防疫也进入常态阶段。无论是预期内的变动,还是意料之外的挑战,都已经成为完成时。张轶昊将下一阶段的目标回归到创新上。在今年的战略升级中,公司用“无界创新”替代了“数字赋能”。

  GE医疗认为,中国式发展正在发生变化,创新再次被提到重要位置。

  “我自己有过很多年跟研发打交道的经历。我们能够看到优秀的产品,无论是苹果的iPhone或是特斯拉的电动汽车,改变了人们的生活。这种改变不局限于某个国家,而是改变了全人类的生活方式,带动了整个产业链的创新。”他说,“关于找到最好的基层医疗方案,我们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达成,但我相信最终的解决方案一定来源于创新,而不是我们之前做过的事情。”

  从集团拆分出的GE医疗仍然是一艘大船,张轶昊作为掌舵者经常会思考一个问题—多元化时代落幕后,未来的大企业应该是什么样子的?他认同的答案来自于《基业长青》的作者吉姆·柯林斯(Jim Collins)的观点—Genius of theAND(直译为“兼得的天才”)。张轶昊把它理解为“拥抱极致的兼得”。

  他说,在做包括产品设计在内的很多事情时,公司往往需要在无法兼容的两者间做出抉择和妥协。但伟大的公司则可以做到看似不可能的兼得,例如稳定与革新。

  GE医疗最想要做到的兼得是什么?张轶昊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成为一家落地中国的国际化公司,既有国际品牌的品牌力、全球化、科技,同时兼具中国公司的果断、速度,以及对中国客户的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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