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室的钥匙丢了

  徐承敏

  那是小学四年级的事儿了。教室卫生的维护当然是值周生制,一般由三四个同学轮值,其中一个同学主责。主责同学大都是平时在老师同学眼里做事比较稳妥的,除了共同完成的任务以外,还要每天打开教室门锁,自然,钥匙就成了保管的重点物品。这一周我光荣地执掌着保管钥匙的“大权”。

  班主任是一个说话大声大气、快人快语的女老师,口音里有一股浓重的海鲜味儿。听说,她的长子是一个残障少年,她的丈夫是空军飞行员。我就读的学校是一所名为伞塔小学的部队子弟小学,尽管如此,对飞行员的岗位我们依然充满好奇和敬畏感,也难以想象飞行员的家庭日常是不是像战机起降那样紧张而有秩序的。

  这天,我们值周。当几个小伙伴完成任务、结伴回家时,我们自由地追逐、推搡、打闹,说忘乎所以也一点不过分。

  不承想的是,乐极生悲。第二天大清早,当老师和同学已经一圈一圈地围拢过来,急不可耐地准备进教室的时候,我却一遍一遍地翻掏不出前一天放进口袋里的钥匙。我像是被施了魔法一般怔在那里,清清楚楚体验了“懵圈”的感觉。我脑子里似乎响起魔幻的声音,幸灾乐祸加上恐吓——钥匙放在哪个口袋里了?想不起来。钥匙怎么就“出溜”了?不知道。几个同学站在我面前,哇啦哇啦,我完全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当时的情景大概就是呆若木鸡的经典款吧。

  上课的铃声响了,急促的铃声仿佛就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瞬间,我哭了。我听到班主任真切提高的话语调门和越来越快的节奏,那胶东半岛的口音越发透出不可抗拒的生硬:“你这个孩子看着精鼻子精眼的,怎么连个钥匙也管不好?看看,这么多同学都等着,你知不知道耽误大家多少时间?”她嘴一把,手一把,话音未落,“咣当”一下,就把门锁从门上薅下来了。门锁被薅下的刹那,同学们“轰隆”一声涌进教室。与此同时,班主任的眼神并没有跟着人群涌动而随波逐流,她严厉地扫了我一眼,那张白白胖胖的大脸堆满了愠怒、恼火,每一根头发都直愣愣地闪烁着营养充足的亮光,坚强有力地支撑着她持续、高频的训教……

  一天的学校生活悄无声息地过去了。放学时,班主任轻描淡写地告诉我,她要家访。不用说,肯定是与丢钥匙相关的家访。我心里忽然又一阵惶恐,那时候我们都对一个顺口溜耳熟能详: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老师到俺家。家访,对于很多孩子来说,那可都是灭顶之灾呀,轻则一顿饱训,重则一通胖揍啊!

  那阵子,父母大都是工作家庭一肩挑,加上多子女,没有谁还剩大把闲工夫循循善诱,润物无声。加上父母都是军旅人士,刚烈有余,温柔不足。再加上我的家训:不能在外面“惹祸”,只要人家找上门来,不问对错,一律按犯错处置!父母一贯大义灭亲的派头,想想都让人心虚、抓狂。

  果然,我父母热情地迎接班主任。我父母一方面包揽平时训诫不严格的责任,另一方面历数我在家的各种不入他们眼的表现;一方面捞稻草似地求助班主任指点教育迷津,另一方面悔不该酿成让班级财产受损失,让同学和老师耽误宝贵时间跟着“陪绑”的后果,并诚恳地表示愿意赔偿。班主任则叮嘱我父母,以后一定提醒孩子改正这种粗心大意的缺点,条理清晰地说明了培养细心习惯的种种益处。班主任的从容和大度与早上的气急败坏判若两人。他们同频共振地交谈了很久,后来呢,班主任婉拒了我父母一起吃晚饭的客气邀请,温和地瞥了我一眼,还慈祥地胡噜了一下我的头,快步离去。

  我像一只被夹了尾巴的小猫,被大人们的联手同盟与彼此体谅释放了。那一天,确实没有谁跟我过不去,他们共同的疑惑是,这个孩子看着不像不认真的少年,莫名其妙地丢钥匙有点蹊跷。其实,他们想多了,他们并不真正了解我。我其实就是一个天性大条的人,这在后来的各种生涯里得到三番五次的证明(三个月后,我就在期中语文考试卷上漏了题)……

  总之,在班主任和父母异口同声的教导中、嘱咐里,我的心情幸运地,轻而易举地出逃了这次让我心惊肉跳的家访。

  后来,我慢慢想清楚一些事情和道理,比如,责任是什么,怎么样做才可能尽责。还有,不管班主任的态度和家长的反应如何,作为事件的当事人,我们都是要承担一份责任的,或大或小,无可推脱。意外的是,因为学习了承担,或可汲取丰富的心理养分,即便年深日久,渐行渐远,即便五味杂陈,依然可以相信: 那是记忆里一份随时随地可以支取的精神储蓄。

关注读览天下微信, 100万篇深度好文, 等你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