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里墙外

  秋光魅力无限,一切皆是恰到好处,周末里,登山、游园、划船……人们有很多选择去为生活添加甜度,但是,惬意并不属于这个城市里的所有人。

  孩子在墙那边紧张补习,我在墙外百无聊赖。同一片蓝天下,一堵墙隔开了完全不同的世界。自从女儿上高中,这样的“功课”每周末都要重复一次,往返10公里外的补习机构,30分钟车程对我这个专职司机来说倒也不算什么,最难熬的却是中间那两小时。

  补习机构的墙外太过空旷,没有怡人的风景、热闹的街市。散步,看书,刷手机,观察来往车辆的标志,数数树干上搬食的蚁族……打发时间的手段花样翻新,久了,都好比泡了多遍的茶水,越喝越淡。

  女儿在不知不觉中长大,过程缓慢绵长又仿佛是一瞬间。想想她幼时多招人爱怜啊,依偎在你怀里听故事,搂着你的大腿求抱抱。再看看眼下的她,高中时代与逆反期叠加,小可爱成了“浑不懔”。你说东她道西,一言不合,立即炸毛。你这厢气头已过,她那边依然苦大仇深,1个月不睬你当属正常,3个月不给你好脸色不算稀奇。

  经历无数次的斗智斗勇斗气,爱大概是没有了,只剩下怜。一代人有一代人的苦,谁叫他们这一代不幸落入“卷”时代呢?本是青春年少,身体和内心正经历着剧烈变化,纠结、拧巴,错位、断裂,对什么都是似是而非,懵懵懂懂。

  每个人背着一座大山,匆匆埋头赶路,分数啊大学啊一本啊985啊,前程命运,身家性命,都是十万火急,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呢。每次的考试结果出来,有人起高楼,有人楼塌了。如诗如歌般的豆蔻年华全是着急忙慌,一不留神就偷偷溜走了。

  我常常趁孩子不在家站在她房间的门口,打量她的每一样东西。逼仄的空间里堆满了山一样的学习资料,其间夹杂着冰箱贴、小猪玩偶、手账、口琴、风铃,都是她幼时的“玩伴”。如今不再有时间去把玩,只是被随意搁置,任其蒙尘,被蒙上尘埃的还有童真、无忧无虑。牺牲自由、时间、睡眠,付出驼背、近视眼、掉发、书呆子的代价,换来的又是什么?

  “过来人”会说:熬吧,熬到考上大学就好啦,熬到参加工作就好了,熬到结婚成家就好了……空洞的期许并不能解决现实中的诸多困惑,现实让人实在无地可逃。

  孩子的苦就是家长的难,巴心巴肺地要和她同甘共苦,她却永远不懂你的柔情。常被她怼得直冒火,恨得牙根痒,一看到她的小身板背着沉重的书包顶着风雨出门,再硬的脾气又会瞬间坍塌,还要放下身段小心求着去伺候,哪还会为支离破碎的周末、来往的奔波、无聊的守候去卖弄矫情呢?

  一个“怜”字是天下家长无法治愈的病啊,这是本能,与伟大无关。看看那些在墙外守候的中年人吧,这类人的身份地位也许千差万别,但面对孩子,只有一个平等的称谓——家长,他们的眼神和我一样空洞虚无,如同被熬过的、向生活低下头颅的鹰。

  一阵秋风拂过,墙内梧桐树上的叶子纷纷飘落,大多上下翻飞至墙外甚至更远的地方,它们如此决绝,似蝴蝶般欢愉地庆祝期待已久的自由。用不了几日,华荫如盖的梧桐将变得光秃秃孑然一身,只剩下凄凉、寂寥、伤逝。从发芽到挣脱母体,树叶只用了七八个月,两代人的缘分只是这么短暂吗?

  想到用不了两年,墙内那个没心没肺的“逆反”也会远去,我的眼睛竟突然一潮。唉,那些树叶如果知道自己从此再无回到树上的可能,也会流泪吗?

  秋阳厌厌地褪去亮色,暗淡的光线里,一款轻盈的身影从墙那边飘来,是女儿下课了,蹦蹦跶跶的,看样子心情不错。这对我来说,何尝不是秋光里最惬意的时刻呢?我赶紧抹了抹眼眶,换成笑脸,将汽车发动。

  文/孙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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