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时摄影的诞生与兴起

　　文并供图/ 张旭龙

　　宝丽来（Polaroid）有着神秘而迷人的历史，它的出现代表了影像的创新和创造力，并影响了摄影史的发展。宝丽来公司（Polaroid Corporation）由埃德温·赫伯特·兰德 (EdwinHerbert Land) 于 1937 年创立。兰德是一位科学家、发明家、企业家、美学家和人文主义者，他一生中获得了 535 项美国专利。他认为工业过程应该“致力于洞察人类的深层需求”。他对这些需求的哲学洞察力，加上对美和艺术的审美，引导了宝丽来的突破性研究方向，使宝丽来成为20 世纪标志性的初创公司，其在光学和工程领域的开创性成就具有深远的科技、社会和艺术意义。

　　宝丽来公司的创立与第一台拍立得诞生

　　1928 年，兰德致力于开发偏振材料。1933 年，24 岁的兰德获得了他的第一个偏振材料专利。同年，兰德与他的物理老师乔治·惠尔赖特 （George Wheelwright）合作，成立了兰德-惠尔赖特实验室 (Land-Wheelwright Laboratories)。由此开始，他们逐渐建立了一支由科学家、公共关系专家和营销人员组成的天才团队。

　　1936 年，在华盛顿特区的国家科学院，惠尔赖特在演示偏振器的工作原理时，手持两片偏振材料圆盘，并将它们旋转到一定程度，重合的圆盘以其简单、精致的对称性成为宝丽来的商标标志。1937 年，宝丽来公司在美国成立。

　　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宝丽来公司与美国国防研究委员会签订了一份合同，为军队生产一系列产品，其中包括开发暗适应护目镜、目标探测器等。同时，宝丽来公司进军静态摄影领域，生产了一种名为“Vectograph”的偏光可变矢量的立体图像。与传统的立体照片不同，“Vectograph”偏光可变矢量的立体图像以高偏振呈现阴影，以低偏振呈现高光，从而将偏振技术与摄影相结合。当通过偏光观察镜观看时，图像呈现出高浮雕效果，这对于战时侦察特别有效。

　　战时的生产激发了兰德“瞬间发明”的超能力，几乎所有宝丽来公司的员工都对此记忆犹新。战时的八年内，宝丽来87% 的收入来自军用合同。

　　1943 年，兰德开始将注意力转向宝丽来的战后生产工作，准备在摄影领域开发并推出一些革命性产品。宝丽来最后两个战时项目叫做SX-68 和SX-69（SX 代表特别实验），于是这个新项目被命名为SX-70，在一个独立的实验室中启动，兰德将战时工作的所有资源转移进SX-70 项目之中。关于SX-70 的一切细节都被专利律师记录在案，每天的报告不仅被归档，而且还有专人签字、见证人签字方能收入档案，一切是极其保密的。记录开始于1943 年2 月。所有该项目的报告都印有SX-70 日志/ 机密文件等标识。

　　1947 年2 月21 日，兰德在纽约举行的美国光学学会会议上首次公开展示即时摄影。在这场戏剧般的发布会中，其节奏和戏剧效果都是兰德精心策划和排练的。当时37 岁的兰德坐在一台大型机动摄像机前拍摄自己的肖像。兰德转动旋钮，将负片/ 正片从相机上拉出并拆下。一分钟后，他从底片上撕下一张8×10 英寸的照片，宝丽来即时显影摄影的首次公开发布获得成功，世界上首张宝丽来即时摄影照片面世。同年，宝丽来公司推出了第一台宝丽来相机Model 95。这款相机采用独特的胶片和冲洗工艺，只需 60 秒即可制作出一张成品照片。这是一项革命性的影像发展，从根本上改变了人们拍摄和分享照片的方式。Model 95 型宝丽来相机售价89.75 美元，这代表了高端消费者的购买需求。一组胶卷可拍摄8 张，零售价为1.75 美元。出乎意料的是，截至1953 年，Mode 95 相机售出90 万台。

　　此时此刻，宝丽莱公司仍然必须确保为来年即将推出的即时摄影商业版提供大量胶片。宝丽来将负片的制造外包给柯达，但仍将正片的生产保留在内部。在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宝丽来的法律团队继续为即时显影摄影的一步式系统申请专利，而 SX-70 项目团队则为完成相机的设计做出了最后的努力，该相机将使一步式摄影的复杂过程成为可能，并且拍照的动作极其简单。

　　宝丽来彩色相机和胶片

　　在宝丽来黄金时代的工作是什么样的感觉？如果问宝丽来公司的老员工（特别是科学家）这个问题，他们会告诉你“那曾是世界上发展事业最棒的地方。”首先，宝丽来很有钱。兰德相机是摄影界的新兴技术的代表，它所有重要专利皆被锁死，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不会受到商业挑战。宝丽来既不用担心价格战，又不用像其他公司那样在顾客、供应商和员工方面都锱铢必较。一盒宝丽来胶片的利润率可以达到60%。

　　资金多意味着宝丽来有很大预算空间去做些有意思的事儿， 它的“ 杂项研究（Miscellaneous Research） 部门” 从不用担心预算问题。那些年是美国企业研发最振奋人心的岁月，彩色电视和硅片等新技术以惊人的速度进驻美国人的日常生活。1954 年， 美国无线电公司（Radio Corporation ofAmerica，简称RCA）在印第安纳州布卢明顿制造了第一台彩色电视机。随后的20 年中，彩色电视机开始普及。

　　1957 年，宝丽来公司年报中写道：“我们对色彩的研究有了新的进展……已经可以用兰德相机直接拍出全色相片。”同年，兰德造访罗切斯特时带了一张彩色照片，画面上是一位穿艳红丝质外套的年轻女士。当兰德把这张照片给柯达的研究主任亨利·宇茨（Henry Yutzy）看时，宇茨立刻说“这可以商业化”。

　　换句话说，宝丽来的彩色照片足以开始投入生产了。伴随着猛烈的宣传攻势和新闻报道，宝丽来彩色胶片终于在1963 年上市，这就是 Type 48 Color 彩色宝丽来，也是世界上最早进入民用市场的彩色照片。而柯达的民用彩色胶片C-41工艺，是在1972 年才开始发布的。随后的几年中宝丽来推出宝丽来108、宝丽来125i 彩色撕拉片。

　　1960 年代，即时彩色相机和胶片的销量猛增，彩色胶片及其配套相机系列一直是宝丽来的主打产品，俗称“撕拉片（packfilm）”的发明无疑是宝丽来历史上最赚钱的产品，平均每年销售400 多万台撕拉片相机。甚至比规模更大的伊士曼柯达彩色业务增长得还要快。宝丽来在全球的销量不断增长，使该公司能够保留越来越多的收入，为即时显影摄影的下一阶段提供资金。

　　宝丽来相机向艺术领域迈进

　　有批评者认为用宝丽来相机拍摄照片并不是真正的摄影，只是业余爱好者的“小工具”。直到兰德在一次美国光学协会的会议上遇见了安塞尔·亚当斯（Ansel Adams）。亚当斯对摄影技术相当痴迷，他与即时摄影相机一见如故。据克里斯托弗·博纳诺斯 (Christopher Bonanos) 在《即时：宝丽来的故事》（INSTANT: THE STORY OF POLAROID）中记载：1949 年11 月，兰德以月薪100 美元将亚当斯的非凡智识转为己用，同时还享受到亚当斯的名声所带来的福泽。在这一段时间里亚当斯全身心投入到宝丽来顾问的角色中，定期到实验室提出意见。亚当斯的名字从来没有离开过宝丽来的工资单，每一条新的生产线，亚当斯都会跑到山里或沙漠中去测试产品效果，带回详细的测试报告。我们在档案中查阅到3000 多份这样的测试报告。资料表明在不同光线下的适应性，色调的特质、颜色以及对比度的范围。在未来的几年中，安塞尔·亚当斯重新定义了宝丽来摄影的发展并架起了宝丽来与艺术的桥梁。

　　不但艺术家开始探索宝丽来，宝丽来也开始走向艺术家。有艺术史背景的梅罗伊·摩尔斯认为，可以向那些能展示出宝丽来最好一面的艺术家提供支持。1950 年代起，摩尔斯开始与保·卡波尼格罗（PaulCaponigro）和迈纳·怀特（Minorwhite）等摄影师做非正式的交易。宝丽来向艺术家提供胶片，相应地，艺术家给宝丽来提供他们最好的作品和专业建议。就这样，宝丽来很快积累了一些优秀的摄影作品，它们开始出现在各个办公室和实验室里。

　　这些作品中，安塞尔·亚当斯的照片最多，这得益于他与兰德日益紧密的情谊。1950 年代中期，亚当斯提议并催促兰德制造一种能放在他钟爱的木质大画幅外景相机后使用的真正专业级别的宝丽来胶片。兰德怀疑：有多少人会花钱购买？“噢，天呐，我现在就能想到58 个人。”亚当斯稍显夸张地回答到。很快，兰德便把胶片做了出来。先是4×5 英寸的宝丽来胶片，之后，经过数年的测试研究，1961 年终于研发出亚当斯真正想要的，能同时生成负片和正像照片，并定型为宝丽来Type 55型胶片。

　　Type 55 胶片并没能给宝丽来公司带来巨额利润，但其影响却十分深远。以前，宝丽来胶片不可复制，而突然间这不再是问题。传统胶片能做的，宝丽来同样能做（至少黑白胶片如此）。亚当斯有很多风景照片，特别是《酋长岩》《日出》《冬季》《约塞米蒂国家公园》《加利福尼亚》《1968》都是用Type 55 拍摄。Type 55 胶片显影后需要在化学溶剂中快速冲洗一下，来保证图像的清晰和稳定。在1977 年，宝丽来又推出了Type 665，至此标志着有史以来传统银盐摄影第一次不再受照片冲洗的束缚。

　　宝丽来的鼎盛时期

　　1960 年代中期，兰德对宝丽来系统进行彻底地重新设计。最重要的是要保持胶片是完整的，这意味着底片、正片和显影剂都包含在一个胶片单元中，并且在冲洗后仍保留在那里。为了实现这一点，正片层必须是透明的，以允许光线穿透它们并暴露下面的负片。该项目正式启动。开始它被命名为“阿拉丁（Aladdin）”，很快便以老项目代码 SX-70 重出江湖，兰德考虑多年，最后还是用了实验室项目的名字，怀旧情绪牵出了他最早的灵感，SX-70 的名字就这样定了下来。

　　1972 年宝丽来正式推出了革命性SX-70 折叠式相机，使之在光下显影的胶片取代了湿式剥离式显影过程。该产品代表了兰德1943 年对即时显影摄影梦想的顶峰。宝丽来公司预计在1973 年售出100 万台SX-70 相机，但工厂只有能力生产58 万台左右。相机标价180 美元，胶片约7 美元一盒。某些经销商一台相机要卖到300 多美元，即使这样还不乏买家。

　　SX-70 相机的研发是宝丽来系统最辉煌的篇章，为此，兰德登上了《时代》和《生活》杂志的封面。SX-70 相机成为纽约库珀·休伊特史密森尼设计博物馆（Cooper HewittSmithsonian Design Museum）的藏品之一，由其拍出的宽白边照片，正是公认的经典宝丽来照片。

　　1976 年，宝丽来为扩大宝丽来专业摄影的权威性，打造了一台8×10 英寸的大画幅宝丽来相机，并定于在股东大会发布这一新消息。兰德突然想用更大的相机——一台能拍出约20×24 英寸照片的相机来加强演示效果。但问题是，发布会就在3 天后。

　　“杂项研究部门”成员约翰·麦卡恩带领一组工程师和技术员用整个周末来完成这项任务。为了启动一对巨型不锈钢辊轴，必须先将它们放到车床上，需要将辊轴表面处理成微拱形。有赖于机械师精湛的技艺，小组成员赶上了截止日期。1976 年4月27 日这台巨型相机终于闪亮登场。

　　它真是个庞然大物，几乎有电话亭那么大，底座装有轮子方便移动。为了从机动辊轴中拉扯出胶片，工作人员必须跪在相机前面双手同时操作。兰德和工作人员给新版的2 美元纸币拍了张特写照，1 分钟后，即时显影照片被揭开，同样的撕开即见过程，只不过这次的照片有鸡尾酒桌那么大。当天晚些时候，玛丽·科辛达斯（Marie Cosindas）又用这台相机，为当年出演宝丽来电视广告的坎迪斯·伯根（Candice Bergen）拍了张迷人的肖像照。

　　在宝丽来的全盛时期，安塞尔·亚当斯和沃克·伊文思（WalkerEvans）等杰出艺术家也曾纷纷对其大加赞赏。安迪·沃霍尔（Andy warhol）、大卫·霍克尼（David Hockney）以及罗伯特·梅普尔索普（Robert Mapplethorpe）都拍摄过数千张宝丽来照片。威廉姆·魏格曼（William Wegman）那些著名的拍摄狗的照片大多也是用宝丽来相机完成的。魏格曼和其他许多艺术家，包括查克·克洛斯（Chuck Close）、玛丽·艾伦·马克（MaryEIlen Mark）都钟情这款极其特别的巨型宝丽来相机，1 分钟呈现20×24 英寸巨幅照片。

　　1979 年7 月，安塞尔·亚当斯收到白宫的来信，信中提出了一项特殊要求：为吉米·卡特（Jimmy Carter）总统和沃尔特·蒙代尔（Walter Mondale）副总统拍摄官方肖像。亚当斯想以一种超越生活的方式来为卡特总统拍摄肖像。他联系了宝丽来公司的约翰·麦肯（John McCann），询问他是否可以在该项目中使用宝丽来 20×24 英寸巨幅相机。麦肯认为这是一个绝妙的主意，并同意不仅提供相机和胶片，还提供一支技术精湛的团队来协助操作相机。1979 年11 月5 日，亚当斯在白宫拍摄了沃尔特·蒙代尔副总统；次日，拍摄了吉米·卡特总统和第一夫人罗莎琳·卡特（Eleanor Carter）。

　　“宝丽来”成为文化符号

　　宝丽来诞生已八十余载，至今仍是世界上辨识度最高的新创词语之一。即便到21世纪，年青一代仍然知道宝丽来所指何物。在1970 年代，摄影师每年要拍摄约10 亿张宝丽来照片，这是一桩年收入20 亿美元的生意。直到“宝丽来帝国”的最后岁月，都未曾有竞争对手或挑战者真正撼动过它在即时摄影领域的至尊地位。

　　兰德有点像一位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物：一位科学家、艺术家、商人和行业领袖，他创建了20 世纪最具创新性、研究性和人文主义的公司之一，并推动该公司取得了非凡的成功。作为企业家胜利和进步领导力的灯塔，兰德希望他的公司能够存在于科学与艺术的交叉点，几十年来他一直这样做。

　　1940 年代后期，宝丽来开始推广即时显影照片时，走的是后人所熟知的“硅谷道路”。尽管大家最初并非是以发财为目的。一时间，这项事业似乎充满无限可能。然而，商人们却开始时不时掺和进来，把事情搞得一团糟。创始人渐渐发现自己无法做个好商人，于是戛然而止，故事就这么不愉快地结束了。

　　与宝丽来公司发展道路最相似的是苹果公司，只不过到目前为止，苹果的结局要好得多。这两家公司，它们都执着于精进科学技术；它们都设立在拥有强大科研能力的大学旁边，以便吸引人才；它们都追求卓越、优雅且吸引眼球的产品设计。同时，两家公司规模和财富上的成功均得益于各自的领袖人物，他们远见卓识且极具创造天赋。对苹果而言，那个人是史蒂夫·乔布斯（Steve Jobs）。而在宝丽来，这个天才是埃德温·赫伯特·兰德。

　　在历次宝丽来的股东大会上，兰德一身挺括的西装绅士般地上台一展强大的个人魅力。他会提出公司下一步发展大计，有时以幻灯片辅助说明细节，或在各环节间歇处放点现场音乐。一代之后，乔布斯穿着黑色高领套衫和牛仔裤，在台上做着兰德做过的事。兰德和乔布斯都曾大学中途辍学，后来都拥有了世人欣羡的财富，他们都坚信自己的创造发明会从根本上改变人际互动。乔布斯不止一次表示过对兰德的钦佩之情，称兰德为其偶像。在一次采访中，乔布斯称兰德为“国家宝藏”。兰德一生中获得过 535 项美国专利，因此人称“兰德博士”，特别是哈佛大学授予他荣誉博士学位之后，这个称呼更加普遍。2001 年至2009 年间，宝丽来公司两次宣布破产，三次被出售。2008 年，宝丽来胶片永久停产。在数字时代，这种即时显影技术的逝去是不可逆转的潮流，引起全球摄影界一片惋惜之声。同样深感惋惜的前宝丽来员工弗洛兰·凯普斯（FlorianKaps）和安德烈·博斯曼（Andre Boseman）决心通过实际行动来挽救这种真诚而美好的事物，这就是宝丽来胶片复活计划的开始。消息一经发布，他们立即获得了无数宝丽来粉丝的支持，通过网络募集到第一笔资金约50 万美元。复活计划被命名为“不可能计划（Impossible Project）”，他们带领一支12 人组成的影像专家团队开始了新型胶片研发之路，这也就是IMPOSSIBLE 公司的雏形。他们怀揣着对宝丽来的热爱与几十年宝丽来工作经验的积淀，誓将这项不可能的任务变为可能。2017 年，IMPOSSIBLE 公司的最大股东，波兰投资者斯瓦沃米尔·斯莫沃科夫斯基收购了宝丽来的控股公司（PLR IPHoldings, LLC），该公司在2010 年开始复刻宝丽来产品。

　　然而，宝丽来艺术的辉煌与中国摄影的发展失之交臂。1990 年代初期, 波普艺术进入中国艺术家的视野，21 世纪互联网的发展伴随着信息传播的改变，使得新一代人在探寻上世纪艺术发展的脉络中得以获知。尤其是安迪·沃霍尔、大卫·霍克尼等艺术潮流中均出现宝丽来的影子。由此，宝丽来被新一代艺术簇拥者推进人们的视野。许多年轻人注意到宝丽来SX-70相机是源于1995 年岩井俊二执导的日本电影《情书》，渡边博子寄给藤井树让她拍下男主角生活痕迹的相机就是宝丽来SX-70。2022 年周杰伦的《最伟大的作品》音乐电影中使用了宝丽来SX-70 相机，致使二手市场宝丽来SX-70 相机价格飙升。然而，早在1980 年，由张瑜主演的电影《庐山恋》中就出现了宝丽来SX-70 相机，比《情书》早15 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