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痕

　　翁秀美

　　湖边闲坐，看一条条永远无穷无尽起伏的波纹；看树上的叶子旋转着落在水上，轻轻叩开水面，这么一点点力，水便承受不了，荡开一圈圈涟漪，叶子便静静卧于湖中，如一幅油画。水上的小鸭子来回嬉戏，两只在此，一只在彼，这两只频频呼唤，那只箭一般地游来，这两只便欢快地迎上去，尾部带起的水痕逐渐分开、扩大，一条条白线在水上拖得老长，这生动活泼的痕迹给水面带来无限生机。

　　多么生动、有趣的画面！因为这些无意中出现的印痕，水面有了动感，也仿佛有了生命与快乐。想起白居易的小诗《池上》：“小娃撑小艇，偷采白莲回。不解藏踪迹，浮萍一道开。”可爱淘气的小娃娃是这样不小心，让自己的行为落在水上，落在诗人的眼里，诗意地留存笔下，最终落在我们的眼前，令人会心一笑。

　　印痕是自然的动态过程或结果，是美丽的大自然用时间和空间呈给我们的，每道印痕都有其存在的偶然与必然以及道理与意义，但在我们眼里，它们会带给我们艺术般的审美享受。夜晚，当满天的星星挂在眼前，偶有流星划过黑色的夜空，拖着灿烂的尾巴一闪而过，那是值得惊叫的场面；雨后，巨大的天幕上横亘东西的彩虹，气象宏大，美轮美奂，在人们竞相驻足留影之时又缓缓褪去，不留一点痕迹。

　　雪落在大地上，掩住所有的沟沟坎坎和不平之地；雪卧在枝上，枝像披上了棉袄，焕然一新。雪是极心软的，它盖住一切痕迹，却又留下新的痕迹：叶落下，鸟蹭过，人过处，车行时，雪立即为它们展示行踪印记。霜降了，薄薄的一层铺在路面，有联云：“鸡犬过霜桥，一路梅花竹叶。”霜雪无意，鸟禽有意，天地之间便如这般有意无意地创造至美景象。

　　印痕也是伤痛后的美，大自然对此坦坦荡荡，从不掩饰。刀劈斧削般的重重峰峦，九曲回肠般的道道山谷，嶙峋的树皮，枝条折断时留下的疤，海浪拍打礁石时刻下的缝隙，城墙上遍布的小坑大孔，遗址上的断壁残垣……涓滴成泉，汇而成溪、成河、成瀑，其间路途艰险，水不断撕裂、跳跃与融合，冲锋中的印痕留给无数大石枝杪，最终汇成大海。

　　这是天然的杰作，来自尘世间留有美丽痕迹的艺术品，同样令人叹为观止，比如西安出土的唐代朱雀大街遗址中的唐代路面。作为世界历史上规模空前的国际大都市唐长安城的组成部分，该遗址的重要性不亚于西安大雁塔和大明宫。唐代路面上密集的车辙印说明当时的繁华程度，车马或朽，人无处觅，声无处听，唯车辙印如昔如新。深浅不一的印痕诉说着大唐盛世的辉煌，令人产生无限遥想。

　　瓷器虽是烧制，但宛如天工，其开片上的裂纹晶莹剔透，如冰裂开的痕迹，无规则，大小不一，纹路各异，却有序排列，纵横开合，粗细交错。寻常人家里木头砧板上细细的刀印，真实记录着或快乐或清淡的烟火岁月。

　　我们眼前有多少美妙的、不可言传的美丽痕迹？有的一闪而过，有的千载不变，任它花落花开，燕来雁往，它们的身影总被时光一年年地保留着，让人们遇见并欣赏。谁说时光无情，它能荡涤一切，也定当留下遗迹。不过，时光对于有生命者却只赐予有限，谁也敌不过老之将至。不知不觉间，皱纹早已爬上脸颊，不要紧，这是必须有的印痕，是日子的印记，美得很。希望在以后皱纹叠加的岁月里，与未来的时间同行，与过去的空间对话，继续欣赏并留存所有关于人世间的美妙印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