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南海做科考

  • 来源:中国报道
  • 关键字:南海,科考,探索
  • 发布时间:2024-11-26 20:57

  这些海上的人,在试图向更深、更远处探索时,也被海洋改变着。

  文 | 《中国报道》记者 李士萌

  为期20天的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员会批准立项的首个海洋地质灾害重大科学考察共享航次研究项目——南海北部海床流体迁移致灾机理重大科学考察实验研究(航次编号:NORC 2024-302)在等待中开始:“起航时间预计在国庆期间,建议10月3日抵达广州,具体情况请等待通知。”也在意料之外结束:“受强冷空气和台风影响,‘海洋地质二号’船需要提前返航。”原定于10月25日返航的计划提前至10月20日。

  船一旦离泊,一切都要看海况。“海上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这是常出海的人对那些大惊小怪提问的统一回复。在天与海之间,人和船变得格外脆弱。大海不仅意味着广阔、神秘与自由,还意味着危险、匮乏与单调。即使如此,总有人为了自己的“海洋梦”走向大海……

  求真路上的务实者

  在船上,每个人都有自己相对固定的工作轨迹,广州海洋地质调查局海洋技术方法研究所副所长陈宗恒是个例外。作为共享航次项目负责人,他需要了解船上9家科研单位的需求,掌握各个科研团队的工作动态,以便及时协调、解决他们的问题。餐厅、仪器房、后甲板、会议室、驾驶台甚至住舱,每个空间都是他的办公场所。

  在海上,再严谨的计划在变幻莫测的大海面前都会有“漏洞”。因此,除了每晚7点半的固定会议,一旦遇到情况变化,陈宗恒都要和各团队重新开会讨论工作安排,因而他成为这条船上开会最多的人。

  工作10多年来,陈宗恒早已习惯了在海上办公。一年365天,陈宗恒每年有近一半时间漂在海上。上半年在南海探测天然气水合物(可燃冰),下半年去西太平洋勘测大型矿产,每年基本都是这个节奏。

  “海二”每个角落他都很熟悉,但最有感情的地方还是仪器房。2014年“海马”号一共海试了17次,每次都有陈宗恒的身影,成百上千次的测试、发现问题、解决问题,才有了国内第一套具有自主知识产权的4500米作业级深海ROV系统。这片曾经的“荒野”如今有了新的“行者”,他们正运用着自主研发的设备在深海探索。

  在“海二”的仪器房里,有两把人体工学皮椅,这两把椅子是为ROV工程师准备的,黄煜宗与曾昔章几乎每天在这里一坐就是七八个小时,有时甚至12小时以上。10月18日,从凌晨2点ROV入水下潜工作一直到7点10分ROV回收至甲板,他们俩都坚守在前。

  在海底寻找观测装备可以用“失之毫厘,差之千里”形容。投放位置纬度0.01度的偏差,就会增加海底寻找设备时1公里的不确定性。因而,仪器房也是整条船迎接欢呼声最多的地方。

  当ROV下海后,黄煜宗与曾昔章相互配合,握着机械臂的远程控制手柄,在荒芜的海底寻找前方可能出现的一点点橙黄。当设备出现时,在场围观的科研人员总会忍不住叫好。

  布放和回收观测设备极考验协作能力,需要广州海洋地质调查局的工程技术人员与科研人员共同配合完成,一个负责工程问题,一个负责科学问题,但这个过程并不总如预想完美。

  “在深海投放观测设备时,很多科学家要求将设备坐底后进行声学脱钩释放。但在执行时,很多有浮力材料的观测设备很难通过绞车张力判断设备是否精确落地。”共享航次技术负责人张亚念坦言。因而在每个科考航次开始前,他都会和船上的科学家明确:科学追求的是最客观真理,现场作业追求的是最恰当的折中。

  “海上工作风险大,我们首先要保证安全,人员、设备安全是第一位的。”张亚念说。

  “窥探”大海秘密的人

  共享航次上,共有来自9家科研院所的50余名科研人员,他们有的是第一次出海,有的已出海10余次;有的是一路读海洋相关专业的,有的则是出于对海洋的好奇半路转行的……但他们有一个共同点:热爱海洋研究,有着自己的“海洋梦”。

  后甲板、实验室、会议室、仪器房,是他们最常出没的地方。早晨、中午、晚上、凌晨,不分时间,总有在做事情的科研人员。

  共享航次首席科学家、中国海洋大学教授贾永刚每天好像有用不完的精力。中国海洋大学这次带来了8套大型自主研发装备,每次布放重大设备,即使面临7级阵风、即使已经从早到晚在后甲板站了一天,贾永刚都没有缺席过现场。10月17日,在团队自主研发的深海工程地质环境原位观测装备入海前,贾永刚围着设备360度检查了好几圈,正面、背面、侧面各拍了一张合影,这台设备需要下海观测并收集数据一年。贾永刚充满不舍地说:“再见到这台设备就是一年后了。”

  在完成最后的准备工作后,设备起吊。由于海况不好,设备在空中摆动幅度较大,装备上的滑杆突然出现松动迹象,贾永刚着急地大喊着“慢点、慢点”。

  设备布放和回收总会有波折,面对意外,贾永刚常会这么宽慰自己:“大海的秘密不会轻易告诉你,随便告诉你一点,那都是重大的科学发现。”

  田兆阳是中国海洋大学的在读博士生,也是共享航次的首席科学家助理。他选择在2022年辞去安稳的体制内工作转而读博士研究生,作出这个决定的原因,就是2019年在日本访学时,听了贾永刚教授的海洋工程地质课程,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在船上,他除了忙碌于自己的科研和项目任务,也常去“围观”其他科学家的工作,船上的作业是昼夜不停的,为了更多地汲取新知识,牺牲部分睡眠时间在所难免。“就是好奇。”田兆阳这么解释自己凌晨4点出现在其他科学家作业现场的原因。

  船上还有一个科研人员的行动轨迹与众不同。上午8点多,他只要没有实验任务,就会准时前往6层驾驶台,端着长焦摄像机,搬个小马扎去船头进行海鸟调查,一坐就是一天。在广州海洋实验室从事海洋生态学研究的黄明攀15天里共抓拍到6种海鸟。他说等海鸟需要一点儿运气,有时候坐在船头吹了一下午海风、晒了一下午太阳,都等不到一只,有时候刚坐下就会有海鸟飞过。如此执着的等候,原因无他,“就是感兴趣”。

  每天晚上8点,学术报告会都会准时在船舱3层的会议室召开,科考船上的科学家、工程师们轮流分享自己最新的研究课题。这艘科考船上集合了地质、生物、工程、环境等多学科的科研人才,报告时间通常在半小时左右,但在主讲人结束分享后,提问交流环节时常持续一个小时,即使是陌生的领域,大家的讨论也很热烈。

  深圳大学博士后工作站的贺昶作报告那天,讨论一直持续到近10点。贺昶告诉记者,参与这次共享航次很重要的一个收获就是认识了很多跨学科的研究者。“通过和大家交流并互相学习,让我觉得在研究海洋的路上并不孤单。”她说。

  和贺昶一样,在崂山国家实验室从事博士后研究工作的周远也受益于共享航次上的跨学科交流。这是周远第一次出海,但他适应很快。周远的主要研究方向是天然气水合物的微观力学性质研究。他告诉记者,国内很多高校做天然气水合物研究只是局限在实验室内,很难有机会这么近距离地接触海洋。“在一线能够学习到很多东西,大大拓宽了我的科研视野。”助力实现天然气水合物的商业开采是周远的小小心愿。

  “南海科考的未来是充满机遇与挑战的。”在自然资源部第一海洋研究所从事海洋高分辨率地震探测数据采集和处理方法研究的刘凯说。

  在共享航次中,刘凯所在的课题组负责深拖式高分辨率多道地震探测数据的采集。这条路并不好走,但他依然坚定自己的选择,希望努力从深海近底地球物理探测角度,为深海资源调查、海洋工程勘察、地质灾害评价等研究提供不同维度、不同尺度的观测证据和支撑信息。

  “刚开始对大海有点恐惧,觉得特别神秘,充满未知,后来发现越来越喜欢和海打交道,在海上漂泊的生活,给人一种思想的自由。”中国海洋大学教授单红仙告诉记者,她最初从事黄河口潮滩土体的工程特性研究,随着研究的深入,一步步从近岸走向近海和远海,航次结束后,单红仙也希望基于这次出海的样本,进一步研究触发海底滑坡的机制。

  守护这艘船

  在追求真理、探索未知的路途上,还有一群人在默默付出。6层的驾驶台与负一层的轮机部,是真正的24小时不眠不休。

  在驾驶台和轮机部,一天24小时分割成6段,驾驶员与水手搭班、管轮与机工搭班,每4小时换一次班。如果说在船舱负一层负责提供动力和电力支持的轮机部是一艘船的“心脏”,那么在6层的驾驶台就是一艘船的“大脑”,掌管着科考船的航向与速度。

  “海二”的船长孙伟与轮机长胡能阳都是“80后”。孙伟2009年毕业后便进入广州海洋地质调查局工作,历任见习三副、三副、二副、大副、船长职务,有着丰富的驾驶科考船的经验,他非常清楚科考船在作业时需要警惕哪些安全隐患。近岸的渔船、往来的商船、海底的渔网、水下的海流,都有可能影响科考船作业,需要做好预案。

  胡能阳在进入广州海洋地质调查局工作之前跟过远洋货轮,出海时间按月计,动辄半年一年,是见过“大风浪”的人。在韩国仁川,胡能阳曾遇到过船体倾斜40度的恶劣海况,他在底舱熬了一夜,坚守岗位保证船舶的动力。

  孙伟和胡能阳的经历各有不同,又可相互补充,是可以将“后背”交给彼此的伙伴。

  “海二”设备管轮康上明说,海上遇到危险时,轮机部的人必须是往底舱跑,配合船长的指令,全力守护船舶安全。

  除了“大脑”与“心脏”,还有一些船员掌管着船舶的其他“器官”。电机员吴鹏负责保障船舶的各类电器正常运行。在“海二”高耸的前桅,安装有一盏信号灯,那是恐高人士吴鹏最不愿意去的地方,如果那盏信号灯坏了,吴鹏需要穿戴好安全设备后去修理,他的脚下就是波涛汹涌的大海。

  还有3点半就需要起床准备早餐的厨工、担负起整艘船公共空间卫生打扫的服务员、保障全船卫星宽带信号正常使用的报务员……每个人都在各自的岗位上忙碌着。

  在他们心中,海洋的神秘感在一点点褪去,远洋作业时物资的匮乏、漫长航期中的孤独以及海上迷人的风光、船上可靠的队员,是更深刻的记忆。

  很多船员都有喝茶、种菜的习惯,用来打发孤独的时光,增加生活的乐趣。罗旭龙是宁夏人,来广州海洋地质调查局已经有14年,他说自己原本也不喜欢喝茶,但老一辈船员闲暇时总喜欢在茶台泡壶茶、聊聊天,他慢慢也开始学着喝茶,然后爱上喝茶。

  这些海上的人,在试图向更深、更远处探索时,也被海洋改变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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