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洛伐克政党格局的历史演变及发展前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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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24-12-07 11:13
姜 琍 / 中国社会科学院俄罗斯东欧中亚研究所研究员
【内容提要】自1993年斯洛伐克独立至2023年议会大选,该国政党格局经历了四个阶段的变化:两极分化时期、从碎片化多党制向温和多党制转变时期、一党处于优势地位时期和碎片化时期。与邻近的中欧其他国家相比,斯洛伐克政党竞争议题既有普遍性也有特殊性。随着独立国家建设、多重转型任务推进、政治精英更迭和国际环境变化,斯洛伐克政党竞争议题有所改变。斯洛伐克政党格局的发展前景,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方向—社会民主党和声音—社会民主党两个联合执政中左翼政党的自身发展及其相互关系。最大反对党进步斯洛伐克党将走向何方及其与方向—社会民主党的关系,是影响斯洛伐克政党格局演变的另一个重要因素。
【关键词】斯洛伐克 政党格局 社会民主党
从历史背景来看,斯洛伐克国家独立不是斯洛伐克政党格局形成的前提条件。与之相反,当时的政党政治体系是产生独立的斯洛伐克国家的先决条件。[1]从1989年政局剧变至1993年斯洛伐克共和国独立,斯洛伐克在捷克和斯洛伐克联邦共和国框架内逐渐建立了政党格局的基础。[2]斯洛伐克独立三十多年来,政党格局经历了若干阶段性变化,政党竞争的重点议题也有所调整。斯洛伐克政党格局的发展前景很大程度上取决于2023年9月议会大选中名列前三位的三个政党,即两个中左翼政党方向—社会民主党与声音—社会民主党,以及中间派政党进步斯洛伐克党的自身发展及其相互关系。2023年方向—社会民主党赢得斯洛伐克大选,并与声音—社会民主党和斯洛伐克民族党组建了执政联盟。2024年4月,声音—社会民主党主席佩列格里尼当选总统并辞去声音—社会民主党主席一职。然而,斯洛伐克最大反对党进步斯洛伐克党与方向—社会民主党之间关系紧张,多次组织反政府示威游行,一些示威甚至演变成言语与肢体冲突,这给未来斯洛伐克政党政治带来诸多不确定性。
斯洛伐克政党格局的历史演变
在1989年所谓“天鹅绒革命”期间,捷克和斯洛伐克反对派分别成立了政治运动——公民论坛和公众反暴力,他们在1990年6月举行的政局剧变后的第一次自由议会选举中获胜并联合执政,但两个政治运动因内部矛盾很快走向分裂,这不仅加快了捷克和斯洛伐克创建独立政党的进程,而且助推捷克和斯洛伐克联邦共和国的解体。在1992年6月举行的第二次自由议会选举中,公民论坛的继承者之一公民民主党与公众反暴力的继承者之一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分别在捷克和斯洛伐克获胜,两党难以就捷克斯洛伐克国家的存在形式达成共识,却在短时间内就共同国家和平解体达成一致,自此存在了70多年的捷克斯洛伐克彻底解体。斯洛伐克独立后,其政党格局随着多重转型任务的推进、政治精英的更迭和国际环境的变化不断发展,共经历四个阶段。
第一阶段是两极分化时期(1992—1998年)。在1992年6月议会选举中,有5个政党进入斯洛伐克国民议会,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获得37%的支持率,在总计150个议席中占有74席,在斯洛伐克民族党和民主左翼党的支持下组建了单一少数派政府。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持中间派政治立场,具有意识形态多元化和人员构成异质性的特点,党内包含社会民主主义、民族保守主义和教权主义等派别,[3]此后十多年一直是斯洛伐克最大政党,对斯洛伐克政党格局的发展产生了深远影响。[4]斯洛伐克民族党具有激进民族主义色彩,1990年起就明确表示希望斯洛伐克独立。民主左翼党由原斯洛伐克共产党内的改革派组建,宣称向现代社会民主党转型。
1993年1月1日,斯洛伐克正式独立并继续实行议会民主制,由总理和政府掌握行政权的多数权力,国民议会成为国家最高立法机构。此后,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与斯洛伐克民族党组建联合政府,但在1994年3月因内部分裂而垮台。从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和斯洛伐克民族党脱离出去的成员成立自由主义政党民主联盟,与反对党基督教民主运动、民主左翼党组成临时政府,但在1994年提前举行的议会选举中不敌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并下台。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赢得35%的选票,依然是议会第一大党,与斯洛伐克民族党以及极左翼政党斯洛伐克工人联盟组建了联合政府,三党在议会共占83席。1994—1998年,由于反对党在国家政治生活中被边缘化,分裂的反对派政治力量趋于融合。在1998年议会大选前夕, 5个反对党摒弃前嫌组成了斯洛伐克民主联盟,意在与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一较高下。
第二阶段是从碎片化多党制向温和多党制转变(1998—2006年)。在1998年议会选举中,尽管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仍是第一大党,但仅以0.7%的微弱优势领先斯洛伐克民主联盟,并且最终由于缺乏其他议会党支持而失去执政地位。斯洛伐克民主联盟则与民主左翼党、匈牙利联盟党和大选前匆忙成立的公民谅解党组成联合政府,在议会占据93席,超过宪法规定的3/5多数席位。借由在议会中的优势地位,联合政府通过修改宪法改变了总统选举方式,将总统由议会选举产生改变为全民直选产生。在1999年5月举行的总统选举中,执政联盟的共同候选人、公民谅解党主席鲁道夫·舒斯特击败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候选人梅恰尔当选总统。
此后,无论是执政党还是反对党都呈现分化重组的态势。一是斯洛伐克民主联盟不是真正意义上的政党,没有自己的党员基础或组织结构,是出于选举需要而临时组建的,因此其内部中右翼和左翼、保守派和自由派等各种派别之间矛盾重重。2000年,时任斯洛伐克民主联盟主席、政府总理祖林达创建中右翼保守自由主义政党斯洛伐克民主和基督教联盟并担任主席,斯洛伐克民主联盟就此解体。二是民主左翼党副主席菲佐脱离该党后成立新党方向党。[5]三是反对党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分裂并改名为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人民党,斯洛伐克民族党也出现分裂。
在2002年议会选举中共有7个政党获得议席,其中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人民党赢得19.5%的选票位列第一,首次参选的斯洛伐克民主和基督教联盟、方向党和新公民联盟分列二、三、四位,三党均是首次参选,斯洛伐克共产党则是首次进入议会。[6]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人民党虽再次成为议会第一大党,但其得票率进一步下降,加之没有联盟伙伴,仍是反对党。斯洛伐克民主和基督教联盟则与基督教民主运动、新公民联盟和匈牙利联盟党成立中右翼联合政府,在议会占有78席。由于执政联盟各党在政策纲领和意识形态方面非常接近,在2002—2006年期间,联合政府得以保持政策的连续性并较大程度地推动了经济改革。这一时期,斯洛伐克政局较为稳定,尽管偶有一些议员脱离母党建立新党,但政党格局的碎片化和极化程度总体上有所减弱。一是最大反对党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人民党为改变作为第一大党却无缘执政的窘境,加强与其他政党合作,与方向党结成反对派联盟,但偶尔也与执政联盟合作;二是大多数政党在政治光谱上逐渐向中间靠拢,政治倾向和意识形态进一步趋近,政局相对稳定,政党制度总体上比较符合温和多党制特征。[7]
第三阶段是单一政党处于优势地位(2006—2016年)。在2006年议会选举中,2005年由方向党与民主左翼党、民主选择党和社会民主党合并成立的方向—社会民主党获得29.1%的选票成为第一大党;执政的斯洛伐克民主和基督教联盟获得18.4%的选票位列第二。方向—社会民主党与斯洛伐克民族党、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人民党组建联合政府,是斯洛伐克独立以来左翼政党首次执政,而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人民党虽然在8年后重新成为执政联盟成员,但仅获得8.8%的选票,支持率大幅下降,是该党有史以来最糟糕的选举成绩。方向—社会民主党在联合政府中占据主导地位,三党在议会中占据多数(共有85席),这有利于方向—社会民主党推行左翼政策。在2009年举行的总统选举、欧洲议会选举和地方选举中,方向—社会民主党接连获胜,进一步巩固了其在斯洛伐克政坛的主导地位。
在2010年议会选举中,尽管方向—社会民主党以34.8%的选票成为议会第一大党,大幅领先位列第二的斯洛伐克民主和基督教联盟,但由于缺少联盟伙伴没能成功组阁。斯洛伐克民主和基督教联盟则联合自由与团结党、基督教民主运动以及桥梁党组建了中右翼联合政府,但在2012年因未能通过议会信任表决而提前垮台。值得一提的是,在此次选举中,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人民党和匈牙利联盟党两棵政坛“常青树”没能进入议会,而执政联盟成员自由与团结党和桥梁党则是2009年成立的新政党。
在2012年提前举行的斯洛伐克议会选举中,方向—社会民主党获得创纪录的83席,一举在议会占据多数席位,因此得以组建单一多数派政府,这在斯洛伐克独立后尚属首次,其单独执政成为斯洛伐克政党格局演变进程中的里程碑事件。[8]
第四阶段是碎片化时期(2016—2023年)。在2016年的议会选举中,方向—社会民主党虽仍是议会第一大党,但得票率明显下降,仅获得28.3%的选票,失去了单独执政的能力,其与斯洛伐克民族党、桥梁党和网络党组建四党联合政府。在此次议会选举中,共有8个政党进入议会,其中一个显著的变化是曾经三次主导执政联盟的斯洛伐克民主和基督教联盟没能进入议会,而一些意识形态不清晰、反建制态度强烈、缺乏国家治理经验的新党进入议会,特别是极右翼政党我们的斯洛伐克—人民党获得8%的选票进入议会。
在2020年议会选举中,民粹主义政治运动“普通民众和独立人士”获得25%的选票成为议会第一大党,执政的方向—社会民主党支持率进一步下降,获得18.3%的选票位列第二。“普通民众和独立人士”与“我们是一家人”、自由与团结党以及为民党共同组建中右翼联合政府,但联合政府因内部纷争不断和执政不力多次陷入危机。2022年9月,自由与团结党退出执政联盟,12月爱德华·黑格尔领导的联合政府因没有通过议会的信任表决而解散,但时任斯洛伐克总统恰普托娃仍授权其留任至新政府成立。2023年5月,因多名阁员辞职,黑格尔提请恰普托娃解除其职务。恰普托娃随即授权时任国家银行副行长卢多维特·欧多尔组建看守内阁。
斯洛伐克政党竞争的核心议题
斯洛伐克独立后,政党竞争的核心议题在不同发展阶段差异明显。从最初的政治体制形态之争到左右翼政党的社会经济政策之争,再到近年来反腐议题占据主导地位,斯洛伐克政党格局也随着这些核心议题的发展变化而不断变化。
在1990—1992年期间,斯洛伐克政党竞争重点聚焦三个议题:政治制度的性质、政教关系、中心—外围形态。由于当时斯洛伐克是捷克和斯洛伐克共和国的组成部分,而且斯洛伐克境内生活着约占人口总数1/10的匈牙利少数民族,中心—外围形态存在两种形式:斯洛伐克外围与布拉格中心、匈牙利少数民族外围与斯洛伐克中心。1993年后,随着独立国家建设、多重转型任务推进、制度变迁、政治精英更迭和国际环境变化,斯洛伐克政党竞争议题不断发生变化。在斯洛伐克独立后较长一段时间,占主导地位的政党竞争议题是国家政治体制的形式,具体体现在执政党和反对党在时任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领导人、政府总理梅恰尔本人及其政府行使权力方式问题上产生了尖锐冲突。斯洛伐克政治学界曾由此创造了一对特有术语:梅恰尔主义vs反梅恰尔主义。梅恰尔宣称自己是现代斯洛伐克国家的奠基人。梅恰尔在1990—1991年、1992—1994年、1994—1998年三度出任政府总理,在其领导下,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坚持捍卫斯洛伐克民族利益、保护经济地位较弱的选民、承诺尊重和发扬斯洛伐克民族基督教传统,一度展现出良好形象并赢得广泛支持。但在1994年秋议会选举后,梅恰尔政府迅速更换国有企业多数高层领导人并占据了议会所有委员会的领导位置,将反对党排除出权力决策进程,这引发广泛争议。一些分析人士甚至认为梅恰尔政府是“半民主政体”,即虽然通过自由和民主选举保障了政治精英和执政权的循环与更迭,满足了民主定义的基本标准,但不尊重宪法法院裁决和一些公民的人权,致使民主水平下降。[9]梅恰尔政府改变议会民主制的游戏规则,引发反对派联合起来与之对抗,斯洛伐克也因此没有像邻国捷克、波兰和匈牙利那样接到北约和欧盟东扩的邀请。
反梅恰尔主义主要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是1998年议会选举前,5个反对党组成共同的选举党,决心在议会选举中战胜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二是议会选举后成立广泛的执政联盟,实际上融合了10个意识形态和政策纲领优先事项不同的政党,使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虽保持了议会第一大党地位,但因没有足够的联盟伙伴来占据议会多数议席而无法上台执政。在2002年议会选举前,梅恰尔依然是斯洛伐克最受欢迎的政治家,争取民主斯洛伐克运动—人民党努力摆脱政治孤立境地,以获得参与下届联合政府的机会。然而,执政党再次利用梅恰尔重新掌权可能带来威胁进行选前动员,除了指责其集权主义执政风格外,还指出梅恰尔将阻碍斯洛伐克社会经济转型和融入欧洲—大西洋结构。在2002年议会选举以及选举后的组阁进程中,梅恰尔主义与反梅恰尔主义这条政党竞争的分界线依然没有完全消失。
在西欧发达国家以及中欧邻国捷克和匈牙利,左右翼政党在社会经济议题上竞争是一种典型的党争模式。但在斯洛伐克,直至1998年议会选举后政党政治运行逐步规范化,中右翼政党与中左翼政党之间关于社会经济改革的意识形态分歧才开始显现。祖林达总理领导的斯洛伐克民主联盟积极推进大型国企私有化,采取紧缩性财政政策和打破天然垄断等改革措施,对社会中下层人士的生活带来冲击,而他们是另一个执政党民主左翼党的选民核心。民主左翼党试图通过批评改革表明在意识形态和政策纲领方面依然坚持左翼经济政策,但没有成功,却产生两个后果:一是该党副主席菲佐脱党并组建新政党方向党;二是该党在2002年议会大选中只获得1%的选票,没能进入议会。
在2002年议会选举后组建的中右翼联合政府系统推动经济自由化,限制公共财政支出,并在医疗卫生、养老金制度、社会保障、劳动力市场和教育等领域进行广泛变革。在一定程度上,执政当局的改革政策塑造了反对党尤其是方向党,其从最初政策纲领和意识形态不清晰的政党逐渐定位为左翼政党,主张建立福利国家。随着2004年斯洛伐克加入欧盟和北约,政党竞争的内容不再是民主存亡和融入欧洲一体化问题,而是国家参与经济的程度以及个人对社会经济地位负责的程度。
2006—2016年,方向—社会民主党与斯洛伐克民主和基督教联盟在社会经济问题上展开激烈对抗。方向—社会民主党严厉批评造成严重社会影响的激进改革,其选民主要来自农村和小城市,受教育程度和经济收入不高,中老年人居多。斯洛伐克民主和基督教联盟努力展示自己通过成功的经济和结构性改革保障斯洛伐克加入欧盟和北约的形象,其选民主要来自大城市,受教育程度和经济收入较高,中青年人居多。自2006年以来,方向—社会民主党能够长期执政的主要原因是,社会弱势群体对右翼政党的经济政策和自身社会地位感到不满,相信左翼政府能够加强社会保障和提高生活水平。
2020—2023年,中右翼政府无力应对新冠疫情、乌克兰危机和能源危机带来的严重影响,斯洛伐克经济形势恶化,成为欧盟内最贫困的国家之一。民众抱怨政府治理国家混乱、物价上涨和社会动荡,左翼政党承诺让国家走向稳定、给民众安全感和确定性,从而在2023年议会选举中获胜。
腐败与反腐败问题是中东欧转型国家比较普遍的政党竞争议题,但斯洛伐克的特殊之处在于,2018—2020年间反腐议题在政党竞争中占据了主导位置,从而根本改变了政党格局的性质。2018年2月,斯洛伐克调查记者库恰克与其女友被暗杀案件引发斯洛伐克自 1989年以来最大规模的群众抗议活动,迫使菲佐总理辞职和政府改组。方向—社会民主党副主席佩列格里尼接任总理,菲佐继续担任党主席。2019年,方向—社会民主党因部分成员涉嫌腐败而在欧洲议会选举、地方选举和总统选举中接连失利,致使其丧失了在政党格局中的优势地位。
在2020年2月议会选举前,自称“政治营销者”的马托维奇,利用斯洛伐克民众对执政精英腐败行为的愤怒情绪,通过反腐败言论和政治秀,使其领导的政治运动“普通民众和独立人士”的支持率迅速提高。该运动在2019年秋的支持率仅为7%左右,在2020年议会选举中飙升到25%。从政治学角度来看,“普通民众和独立人士”是一个非常不规范的政治组织,只有几十名党员,在选举前一个月才提出政党纲领的雏形。从意识形态的角度来看,它采取从自由主义到保守主义的折中立场。它主要通过网络与民众沟通,加深“纯粹人民”与“腐败政客”之间的两极分化,使用反建制和反精英主义的言论,倡导加强直接民主。[10]在议会选举前几日,马托维奇前往法国戛纳,拍摄曾经担任菲佐政府财政部长的扬·波恰特卡的豪华别墅,有160万人观看了这段视频,引发相当一部分民众对方向—社会民主党的极大不信任,致使其在议会选举中落败。马托维奇及其“普通民众和独立人士”以“反腐斗士”的形象成为方向—社会民主党的真正挑战者,赢得2020年议会选举并成功组阁。然而,马托维奇上台执政后的实践表明,他是联合政府内一个糟糕的领导者和合作者,是导致政府不稳定和提前垮台的主要因素。
斯洛伐克政党格局的发展前景
在2023年9月提前举行的议会选举中,方向—社会民主党的得票率小幅上升,获得22.9%的选票,进步斯洛伐克党和声音—社会民主党分列第二、三位。
进步斯洛伐克党试图与声音—社会民主党以及其他中右翼政党组建一个没有方向—社会民主党的政府,但由于声音—社会民主党与方向—社会民主党、斯洛伐克民族党组建联合政府而落空。为了制衡新政府,进步斯洛伐克党极力支持亲西方的前外长科尔丘克竞选总统,但在2024年4月6日举行的总统选举中,得到联合政府支持的声音—社会民主党主席佩列格里尼当选总统。
由于政治理念不同,具有社会自由主义色彩、亲西方的进步斯洛伐克党与具有左翼民族主义和社会民主主义色彩的方向—社会民主党矛盾逐渐激化,他们的支持者也日益分裂为两个对立的群体:一方希望斯洛伐克采取亲西方立场,对社会进行变革;另一方崇尚传统,重视民族国家主权,主张全方位外交,希望将斯洛伐克变成东西方之间的桥梁。在此背景下,2024年5月15日发生了斯洛伐克总理菲佐遇刺事件,这是斯洛伐克独立以来首次发生的针对国家领导人的暴力袭击事件,对斯洛伐克政治格局造成强烈冲击。5月21日,斯洛伐克国民议会议员一致通过关于谴责刺杀菲佐事件的决议,呼吁全社会尊重选举结果,不要散布对合法民主政府的仇恨。然而,斯洛伐克执政党与反对党从对抗走向和解并非易事。
在2024年6月8日举行的欧洲议会选举中,进步斯洛伐克党获得27.8%的选票位列第一,方向—社会民主党以24.8%的选票位列第二,声音—社会民主党以7.2%的选票位列第四。此次选举反映了斯洛伐克政坛新的发展态势,即两大党竞争加剧:方向—社会民主党吸引了执政联盟内其他两个政党的部分选民,而进步斯洛伐克党吸引了其他反对党的选民。如果两大党对抗加剧,而他们的联盟伙伴力量削弱,下届议会选举后的获胜党可能陷入难以组阁的困境。
斯洛伐克政党格局的未来前景首先取决于两个社会民主党(方向—社会民主党和声音—社会民主党)何去何从。在多数欧洲国家,社会民主党长期处于守势或衰退中,斯洛伐克两个社会民主党却得到大约1/3选民的稳定支持,其中方向—社会民主党在斯洛伐克政坛上存在了25年,五次成为议会第一大党,四次成功组阁,是执政时间最长的政党。方向—社会民主党重点关注社会弱势群体,强调加强社会保障和消除社会不平等,在吸引社会底层选民方面比大多数欧洲现代社会民主党更为成功。声音—社会民主党是2020年从方向—社会民主党中分裂出来的政党。在方向—社会民主党因腐败问题声誉下降后,该党副主席佩列格里尼率领党内约1/3议员成立新党,他虽承认方向—社会民主党是斯洛伐克现代史上最成功的政党,但认为创建声音—社会民主党是斯洛伐克社会民主主义建设中的一个里程碑事件,可以使社会民主党重新拥有联盟潜力。与方向—社会民主党相比,声音—社会民主党的政治风格更为温和,在对外政策方面亲西方的态度更为明显,在意识形态方面保守主义色彩更弱。然而,声音—社会民主党延续了方向—社会民主党所持有的价值观,如保护老人、穷人、弱者、有孩子的家庭等。有斯洛伐克评论家认为,虽然乐队更换了“主唱”,但曲目保持不变。[11]
在2023年11月举行的方向—社会民主党代表大会上,该党主席菲佐表示,左翼力量联合将使政府执政基础更稳固,目前两个社会民主党的支持率加起来超过30%,而左翼政党的支持率总体将近40%。[12]菲佐的这一表态引发斯洛伐克社会关于两个社会民主党是否会合并的猜测和讨论。随着2024年6月15日声音—社会民主党主席佩列格里尼就任斯洛伐克总统,左翼力量在斯洛伐克政党格局中的主导地位愈益巩固。方向—社会民主党自成立后一直是左翼政党的标杆,其在发展历程中始终秉持包容性与独立性的立场,此前曾吸纳过民主左翼党、公民谅解党、斯洛伐克社会民主党和社会民主选择党等规模较小的左翼政党,但其社会民主主义立场从未改变,未来不排除在保持独立性的同时继续整合左翼力量。
反对党进步斯洛伐克党将走向何方及其与方向—社会民主党的关系,是影响斯洛伐克政党格局前景的另一个重要因素。2024年7月5日,菲佐遇刺后首次在公共活动中发表讲话,严厉批评自由主义意识形态,呼吁全社会团结起来予以抵制,并提出有可能通过修宪来抵御侵害斯洛伐克的意识形态。[13]2024年9月,斯洛伐克议会通过表决解除进步斯洛伐克党主席西梅奇卡的副议长职位,理由是西梅奇卡及其家人从公共资金中获利,这进一步压缩了进步斯洛伐克党的政治空间。未来,两党之间的对抗关系或将加剧。
本文获中国社会科学院学科建设“登峰战略”资助计划(学科资助编号:DF2023ZD29)资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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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Natália Rolková, Desaťročie Slovenskej Republiky, Matica Slovenská, Martin 2004, s.80.
[2]政党格局代表政党形成的制度或结构,是指一定政治制度中政党之间的互动关系。换而言之,政党共存的形式和方式决定了一个国家的政党格局。
[3] Lubomír Kopeček, Demokracie, diktatury a politické stranictví na Slovensku, Centrum pro studium demokracie a kultury, Brno 2006, s.161.
[4] Jozef Vlčej a kolektív, Ako volia Slováci: Politický vývoj Slovenskej republiky v období 1989-2016, Tribun EU, Brno 2006, ss.61-63.
[5] 2005年从方向党改名为方向—社会民主党。
[6] 斯洛伐克共产党保留了原斯洛伐克共产党的名称,由原斯洛伐克共产党内保守派组成,长期在斯洛伐克政坛处于孤立地位。支持该党的选民来自社会弱势群体,他们对政府政策不满,同时认为该党与腐败丑闻无关。
[7] Jana Fultnerová, “Vývoj Slovenské politiky od roku 1998,” červenec 2012, https://theses.cz/id/81iebp/?lang=en.
[8] Alexandra Smolecová,“Dynamika vývoja slovenského straníckeho systému,” květen 2019, https://dspace.cuni.cz/bitstream/handle/20.500.11956/107338/130257289.pdf?sequence=1&isAllowed=y.
[9] 同[4]第72页。
[10] Oľga Gyárfášová, “Slovenské voľby 2020: potvrdenie, stabilnej nestability,” 6.3.2020, https://cz.boell.org/cs/Slovak_elections_2020.
[11] Marián Repa, “Pelleho nový hlas,” Pravda, 2020, https://nazory.pravda.sk/komentare-a-glosy/clanok/555942-pelleho-novy-hlas/.
[12] Adriána Belej Majerčínová, “V Smere hovoria o spájaní, no zatiaľ nie s Hlasom. Ako môže Pellegriniho kandidatúra zamiešať kartami?” 2023, https://spravy.pravda.sk/domace/clanok/689395-v-smere-hovoria-o-spajani-no-zatial-nie-s-hlasom-ako-moze-pellegriniho-kandidatura-zamiesat-kartami/.
[13] TASR, RTVS, “Premiér R. Fico vystúpil po atentáte prvýkrát na verejnosti, kritizoval liberálne ideológie,” 2024, https://spravy.rtvs.sk/2024/07/premier-r-fico-vystupil-po-atentate-prvykrat-na-verejnost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