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估“人”的价值

　　进入2 0 2 5 年， 围绕ESG 出现了两个对立的阵营—美国，和美国以外的世界。

　　在唐纳德·特朗普治下的美国，反ESG 浪潮愈演愈烈。它被讥讽为觉醒资本主义，这个字母组合成为“脏话”，气候危机被斥为骗局，化石能源重获青睐，ESG 投资基金规模持续缩减，工商界纷纷高调退出倡导职场多元平等的DEI 运动。

　　而在世界上其他的主要经济体，尤其是欧洲与中国，ESG 依然追随者众。过去一年间，欧盟推进多项监管，在环保、人权、供应链尽职上，对所有去到欧洲市场做生意的企业提出了更高的要求；中国迈出了ESG 强制披露的第一步，有越来越多的中国企业意识到，在出海征程中，良好的ESG 实践可以为自己保驾护航。

　　美国看似孤例，但它毕竟是全球最大的商品市场和资本池。当特朗普眼花缭乱的关税大棒遮蔽其它一切商业议题，当白宫评判一家企业只看它能否在美国国内创造就业时，这的确足以扰乱人心，令ESG 的支持者们感到挫败。

　　正是在围绕ESG 的分歧越发尖锐之际，我们连续第四年编制《财富》中国ESG 影响力榜。我们相信，政治气候、贸易纷争或会喧嚣一时，但如果一项事业可以令商业活动更负责、令地球环境更宜居、令个体生存更有尊严，那么这项事业必将长期存在。

　　对中国企业来说，践行ESG 的意义在此时此刻更加不言而喻。中国产业的巨大体量，以及在前25 年全球化进程中积攒的供应链优势，决定了它必须继续融入全球市场，没有独善其身的可能。美国向内收缩，更是给中国向外伸展提供了历史机遇。在全球化的上一个阶段，中国企业在大部分情况下只是把在“家里”生产的物美价廉的东西卖给世界—有学者将其形容为在国内完成的全球化，那么进入下一个阶段，中国企业需要去到“客场”，在陌生之处构建供应链、招募员工、营销产品、塑造品牌。在这个阶段中，产能与低价不再是致胜法宝，中国企业的比较优势必须体现在更清洁的技术、更可靠的产品、更诚信的经营、更有认同感的员工、更和谐的社区关系上—而所有这些，恰恰都是ESG 题中之义。

　　中国公司对ESG 抱持的信念，体现在今年这份榜单的申报热度上。近300 家中国公司和跨国外企的中国子公司前来申报，数量连续三年快速增长。这些公司广泛分布于新能源、制造、互联网、金融、大健康等领域，其中既有《财富》世界500 强，也有新兴赛道的独角兽；既有天生携带ESG 基因的初创企业，也有以ESG作为行动指针，努力向绿向善的传统大公司。

　　编辑部花费数月时间去到企业实地调研，阅读申报问卷。与往年一样，E 依然是关键议题，持续凸显中国的降碳决心和在清洁技术上的优势地位。不管是出口新三样—光伏、锂电池、电动汽车，还是传统产业如化工、纺织、房地产，抑或迎来快速发展期的云计算与人工智能技术企业，超过半数公布了范围三的减碳目标及完成率，更多的企业加入科学减碳目标倡议（SBTi），在保护生物多样性与资源循环利用上也拿出了更多的行动。

　　不过，今年令我们印象最深的一个发现是，企业的“偏科”现象—重E 而轻S、G—有了明显改善。

　　如果说E 考察的是企业如何对待环境，那么S 与G 考察的则是企业如何分“利”、如何待“人”。这里的“人”包含了与一家企业发生关系的所有人群，不管是车间与总部里的员工、持有股票的投资者、下了单的客户，还是在上游提供原材料的牧民与矿工、工厂周边的村民，抑或是一群获得了捐助的学生。

　　这与经济高速增长期过后，普通人的生存处境获得更多的社会关注同步。当高度内卷的竞争所能创造的边际效益不断递减时，企业日渐意识到，人作为一种资源，与自然环境一样不可涸泽而渔，需要补给与滋养。焦虑不满的员工与信心不足的消费者既无法创造持续的增长，也令数字意义上的增长失去意义。

　　今年我们的申报企业中，许多因为善待员工、回馈社区的事例而登上了新闻头条。比如美的、名创优品等公司开启“不加班”运动，拒绝“表演式”工作。京东、美团等平台宣布将为全职外卖骑手购买社保，让骑手们从“隐形人”变成权益主体。

　　在申报材料中，我们看到了更多对员工、客户和社区具体而微又有温度的关切之举。比如，许多公司不再满足于年度体检，开始向员工提供7/24 心理健康支持，或者为他们额外购买商业保险。冥想室或情绪宣泄设施出现在了大量办公场所中。一家制造业企业在观察了车间工人的工作状态后，重新设计了厂房内的物流路线，投入更多的运货机器人，来减少工人们不必要的弯腰次数。物业管理公司万物云仅在过去一年就在所服务的小区增设近1,400 台自动体外除颤器（AED），为4.4 万名在职服务者提供心肺复苏术（CPR）培训，因为成功实施CPR 而挽救生命9 起。

　　S 与G 对企业而言，有如修炼内力，久久为功，而一旦有所欠缺，则可能瞬间将企业暴露在巨大的监管或舆论风险下。过去一年，企业因为产品质量欠佳，虚假或过度营销而翻车的事件也频频发生。有的出海企业因为忽略了海外用工的文化与监管差异，面临被逐出当地市场的风险。进入数据与算法时代，一旦被发现泄露了个人隐私或实施了算法操纵，企业也可能一夜间声誉不保。

　　本质上，S 和G 保护的是人的尊严，而尊严是一种刚需。在粗放增长年代中，或为生存、或为便利而被压抑的这种需求，随着国力的跃升，应当重新得到充分保障。当中国企业深入海外，与不同种族与肤色的人群打交道时，尤其是当人工智能越来越多地参与商业活动，甚至有朝一日成为经济主体时，人的尊严感和自主性将会成为企业的独特优势。任何想要基业长青的企业，都要完成对人的价值重估。

　　2023 年11 月初，总部位于英国伦敦的管理思想家排行榜Thinkers50 向海尔创始人张瑞敏颁发了终身成就奖。著名管理大师加里·哈默尔（Gary Hamel）为他颁奖时说了一句话：“如果你想为人类的未来创立一家企业，你就必须首先创立一家适合人类的企业。”我们想以这句话，与今年登上《财富》中国ESG 影响力榜的100 家公司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