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授买肉
“文革”那年,我们一伙中学生插队在江西铅山县某公社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当时,省城一所大学的部分老师也下放在我们同一个公社。
公社为了照顾插队的学生和下放的老师,每人每个月发给半斤肉票,凭着肉票可以买到“指标猪肉”。不过,公社有一个“附加规定”:光有肉票和钞票还不行,另外必须加上一本自己的毛主席语录。买肉时,你交了肉票、钞票之后,还要对着自己的语录本,读上一段“最高指示”。这样做,一是为了突出政治,二是感谢毛主席配给了你指标猪肉。你没读一段语录,别想买到猪肉。因为那些卖肉的屠户也一个个都是学习毛主席著作的积极分子,不讲一点情面的。
和我们同住一个村的林教授当年59岁,是教历史的,为人一丝不苟。这天是公社赶集的日子(不赶集没有肉卖),林教授一大早就走了9里山路赶到了集市。这时,肉摊前已经有不少人在排队买肉。当轮到林教授买肉时,他只掏出了肉票钞票,却没有掏出语录本来。原来他走得匆忙,忘了带上。屠户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摇摇头,爱莫能助地说:“对不起,你没带毛主席语录,我也帮不了你。下一个!”林教授只好恋恋不舍地离开了队伍。
其时,我的同学刘剑平也在买肉,他悄悄提出,把自己的语录本借给林教授应应急。林教授却把脑袋摇成了拨浪鼓:“那不行,我们怎么能弄虚作假呢?”一口回绝。
当林教授赶回住处,取了语录本重返集市时,已是正午时分,肉早就卖完了。林教授望着空无一人的肉摊,气得一屁股坐在石板地上,欲哭无泪。
通知开会
江南农村最忙的季节是“双抢”,即抢收早稻,抢种二季稻。
我插队的生产队田多人少,“双抢”期间,几乎是全村男女老幼齐上阵,每天从凌晨忙到天黑,高峰时还要打夜班。这些天是农村人一年到头最忙最累的日子。
那天傍晚,太阳下山了,全村劳力和半劳力仍然在地里加班拔秧。这时,挂在村里树上的广播响了,大队的女播音员(也是知青)在广播中说:“下面播送一个紧急通知:今晚7点,请各生产队的干部到大队来开会,会议很紧急,请大家不要吃了饭来,不得缺席。”
当时,每个村都安装了有线广播,喇叭一响,大家都能听到。村干部听了广播,一个个忍不住发牢骚:“农活这么忙,还要‘抓革命’(指开会)!”“开会就开会,还要饿着肚子去!”最后,队长说了:“社员留下继续干活,村干部回家,吃饱饭再去大队开会。”
第二天上工时,村干部大呼昨晚上了当。原来,昨天大队通知“广播开会”,其实是慰劳村干部,大队杀了一头大肥猪,煮了一大锅,请各生产队干部去打牙祭。但是,广播中又不方便明说,只好“通知开会”。结果,许多生产队干部未能破译其中“密码”,赌气吃饱饭再去开会。当他们赶到大队,才知道开的是“肉会”,这才连呼上当。大队书记却说:“你们是猪脑子?我总不能在广播里通知你们来大队吃肉吧?叫你们不要吃饭来,那意思就在里面啊!谁让你们不听指挥的?”
这件“文革”趣事,在村里被人们笑话了好些年。至今回忆起来,依然觉得有趣。
倒拿语录
我们村的支部书记姓马,他不但能说会道,而且记性特别好,村里人背后都叫他“马油嘴”。广播里播出的毛主席语录,他可以过“耳”不忘,真是一个奇才!每当生产队开会之前,马油嘴就带领大家念几段“最高指示”,一来,教育“广大革命群众”,二者,也显示他有“一肚子的文化”。
一天晚上,马油嘴又召开大会,他照例拿出一本红色语录本,很熟练地翻了几下,开始念了:“168页,伟大领袖伟大舵手伟大导师毛主席教导我们说……”
那时,我好想戏弄他一下。当他刚刚念完语录,我就大叫一声:“马书记,你把语录拿倒了!”
马油嘴一惊,琢磨了一会儿,忙将手中的语录倒了过来。他这么一倒,引得那些青年村民和知青全都忍不住大笑起来,有的笑出了眼泪,有的笑弯了腰。为什么?因为这时的马油嘴,他手中拿的语录才真的拿倒了。因为马油嘴不认得一个字啊!
这个倒拿语录的笑话,很快就传遍了整个大队,甚至整个公社。
不过,我也因为这个玩笑付出了沉重的代价:直到村里的知青全都返城了,我还被留在村里“继续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一年以后,马油嘴才不得不恩准我离开那个穷山沟。
“老革命”
镇里有一个60多岁的白发老头,他耳朵背,大人小孩都叫他“聋牯”。聋牯经营一个小小的代销店,卖一些香烟、糖果以及散装白酒。聋牯除了收钱、找钱,从不说一句话。“文革”一开始,革命小将就查出聋牯是隐藏得很深的“资本家兼地主”(解放前有三亩地,现在又开店经商)。没说的,给他发一只黑袖章,上面写着“老反革命”四个白字,命令他每天戴在右手臂上。不过,考虑“老反革命”没有其他经济来源,小店还是让他照开。
聋牯人瘦,黑袖章肥大,戴在手臂上,老是往下掉。他的老伴见了,要他把黑袖章摘下来,用缝纫机“踩”了一路,把袖章“踩”小了一寸多,戴在手臂上正好,不会再掉下来了。可是,前来买烟酒的顾客一看,只见聋牯的黑袖章只剩下“老革命”三个字了。聋牯老俩口都不识字,老伴踩缝纫机时,正好把一个“反”字踩进“褶子里”去了。那年代,“反革命”和“老革命”也没多大差别,待遇不相上下,统统受到冲击。为此,聋牯那只“老革命”的黑袖章,也就一直戴到他被“解放”为止。
文/梅承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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