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幽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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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布时间:2014-08-27 14:47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题记
一
清晨,柔和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惬意。清池郡主轻轻地打个哈欠,在吊床上伸伸懒腰,低低地唤了一声:“驰哥哥。”
“来了。”丁驰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温柔地道,“我亲爱的主子,您有什么吩咐?”
“我饿了。”郡主抚抚肚子,扁扁嘴说。
“您稍等,烤肉已经为您做好,我这就拿上来。”
丁驰立刻转身到花园走了一遭回来,只见他手上拿着一支金箭,箭上串着半只烤好的野兔。那兔肉肉色金黄,香气扑鼻,令人垂涎欲滴。
“哦?你用你的金箭来烤肉?”郡主略带惊讶地道,“作为你的独门兵器,你居然舍得拿来烤肉?”
“能够为你烤肉是我三生有幸,怎么会舍不得这些弓箭呢?”丁驰撕下一条兔腿,轻轻吹去面上的热气,小心翼翼地送到郡主嘴边,“亲爱的主子,试试我为你烤的兔肉!”
郡主咬了一口,美美地咀嚼几下,汁肉生津,不禁赞道:“很香,不错!”
丁驰脸上充满了欢喜,感激地道:“噢,主子!你的赞赏是这世上令我最幸福的事情!”郡主拨弄了一下头发,问:“我的头发乱了吗?”
“没有。”丁驰郑重地道,“即使乱了,您也是这世上最美丽动人的女子,您一笑一颦,倾倒众生。”
郡主微微一笑,擦了一下额头,皱了下眉头:“我有点热。”
丁驰连忙从背后取出两支金箭,箭镞并着箭镞,拿在手里忽然运转如风,金箭形成一个高速旋转的扇面,凉凉的清风从扇面源源不断地输出,吹在郡主身上十分凉快。
郡主笑着拍手:“哈哈,真不错!你那弓箭真多古灵精怪的玩意!”
“噢,主子!请不要这样赞我!”丁驰满脸愧疚地道,“您是这世上最尊贵最荣耀的女子,能够为您效劳是我前生修来的福气。我只恨自己微不足道,能够为您做的事情太少。”
郡主心满意足,从吊椅上起来:“我想到外面走走。”丁驰连忙道:“我去备马。”
“不!”郡主嫣然一笑,目光流转,“我要你背我。”“啊!”丁驰万万没想到郡主居然如此恩典,激动地眼泪长流,全身发抖,呆了片刻才急忙地俯下身子。郡主娇躯轻轻一跃,便扑了上去……
那人拖着两条瘦骨如柴的长腿,慢慢地走向前方。双目几乎没有任何光彩,只有看到那座神秘的庄园后,眼里才闪过一丝莫名而又疯狂的生气。
丁驰一直跟在这人身后。他早就看见这人手里紧紧地握着一锭半两重的碎银子,也知道这银子是他在闹墟偷回来的。然而,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这人已经饿了三天两夜,却依然不舍得将银子换成可以填饱肚子的馒头和食水,他神情坚定,看样子即使饿死也舍不得花掉这点微薄的银子。
这世上要钱不要命的人很多,放在这衣衫褴褛的身上,丁驰想过很多种情形。也许,他要把这银子用在更加重要之处,在他背后还有一群衣衫褴褛的孩子等着他喂养;也许,他正筹备一笔银子为那不幸的意中人赎身,就差这么一点就够了;也许,这银子中间镂空,内藏纸条蜡丸,上面记载着重大秘密,必须及时送到首领那里去;也许,这银子是他失散的情人信物,等着他破镜重圆;也许......也许……实在太多也许了!
“给我一个梦!”
“欢迎光临织梦山庄。”庭院里一位锦衣汉子,笑态可掬地道,“我是你的织梦者廿五郎,竭诚为你服务!本山庄愿为一切寻梦者提供各类神奇梦境,悲欢离合,喜怒哀乐,帝王将相,士农工商,各式各样,任君选择。嗯,当然啰,前提是你得出得起银子。”
那人极力举起手中汗津津的银子,全身剧烈颤抖,眼神充满了疯狂的期盼,嘶哑地重复:“梦!给我一个梦!”
廿五郎掂量一下那人的银子,皱皱眉头:“李公子,你这有点为难我了。这丁点银子,连一个时辰的美梦都买不到。虽然你是老顾客了,可是人情归人情,生意归生意,我也帮不了你。”说完,便要将那银子抛回那人。
“不!我不要美梦了!”那人忽然大声狂叫,“给我一个噩梦!给我一个绝望如死的噩梦,让我在噩梦中死去吧!”廿五郎直接将银子扔地上,冷冷地道:“不好意思,看来你是误会了。其实,恶梦比美梦要贵很多。”他命人将他赶出庭院,临别抛出一句,“织梦山庄的大门永远为寻梦者而开,当然,只要你给得起银子!”
轰的一声,大门被关个严严实实。
“不要!”那人力竭声嘶地大喊一声,便晕了过去。那人悠悠醒转,抬起眼便看见丁驰,知道是丁驰救了自己。他只觉丹田之处有一股暖流,感觉很舒服,不禁大声叫道:“你有银子吗?给我银子!”
丁驰几乎没有站稳,有点哭笑不得。这人几天不曾进食,饿得几近昏迷,连命都差点没了。丁驰从他的脉搏上注入一道真气,才让他苏醒过来,谁知这人醒来之后一点感激之情都没有,反而伸手问他要银子,这世上还真有要钱不要命的人啊!他摆摆手,道:“我穷得很,没有银子。”
“哦。”那人目光顿时黯然下来,站起来就走。
“喂,你叫什么名字?”丁驰紧随其后。
“我叫什么名字?我叫什么名字有意义吗?”那人喃喃地道,却不回答丁驰的问题,也不回头看他一眼。
“那你也应该问问我的名字呀!我叫丁驰。‘神箭手,丁驰。’喂,你听过吗?”丁驰见那人一点都没有理会他的意思,兀自不肯停步,急忙追上前去……
那人来到一间破旧的屋子里,推门而入。丁驰往里面一看,很明显这是一个完全破落的家。这狭窄的房子家徒四壁,空空荡荡,值个钱的东西都被主人典当去了,而且很久没有修葺,屋顶还掉了几块瓦片,几道阳光穿过瓦缝间直射下来,照在陈旧的地砖上。
“你妻子呢?”丁驰问。
那人没有回答他,丁驰蓦地看见那人脸上满布泪水,痛苦的神情难以言表,不禁暗暗吃惊。那人蜷缩在小小轩窗下面的角落里,手里紧紧地抱着一件物事,抽泣不停,嘴里不停地叫着一个名字:“阿娥,阿娥。”
丁驰见他抱紧的物事似乎是极为珍贵,仔细一看才发现那是一块灵牌,上面刻着:“爱妻李门郑氏月娥之灵位”,落款是“苦命人东来立”。丁驰这才明白过来,原来这人的妻子早已过世,也许是受不了这个打击,这才一蹶不振,自甘堕落。
“李兄。”丁驰从灵牌上知道这人叫“李东来”,知道是个多情种子,便好生安慰,“死者长已矣,生者当如斯。”
李东来大声喝道:“不,我还可以见到她!你不懂,我是真真切切地看见她了!”他血红了双眼瞪着丁驰,“只要你给我银子,我就能和她说话,和她睡觉,和她永永远远不分离!”
丁驰一怔,他看着李东来虽然近乎疯狂的神态,却并未失去理智。人死不能复生,丁驰怎么也不相信李东来还能见到她的亡妻。忽然间,他只觉一阵寒意涌上心头,难道……鬼魂?难道事李东来妻子郑月娥的灵魂,和他日日夜夜相对?
这时,李东来伸出一双瘦骨棱棱的手,疯也似的向丁驰扑来。丁驰摇摇头,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支金箭,轻轻避开他扑来之势,箭镞在他头上一敲,李东来便晕了过去。
丁驰将他夹在腋下,蓦地发现他身上火烫,竟是发起高烧来。他将李东来带到神医张无病的药庐,李东来迷迷糊糊间尤自不停地说着梦话,脸上的表情十分痛苦。
“一个人可以长期见到死去的人吗?”丁驰有点自言自语地问,问了之后自己也觉得有点好笑。
“这怎么可能?”张无病很肯定地道,“除非是做梦。”
“做梦?”
“嗯。”张无病点点头,道,“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是即使你白天给脑子灌输多少想法,也不能保证自己晚上会做什么梦。毕竟,人的脑子有太多不解的秘密。”
丁驰脑海中飞快地闪过一个名字,连忙问道:“从医术上讲,有没有办法可以使得一个人想做什么梦,就做什么梦?”
张无病闭目思考了一会儿,若有所思地道:“这亦非不可能。有大觉者,方有大梦。一个人如果耿耿于怀执着于一件事情之上,脑海中便会时刻对之念念不忘,即使进入睡眠状态,潜意识也会有这件事情的影像。这时如果有外界的力量摄入这人脑海之中,这些影像就能浮出脑海,便有可能为这人造就一个梦境。”
“造梦?”丁驰也陷入沉思。
“只是这种力量极难驾驭,说来也有点虚渺。”张无病叹道,“目前还没有一种药物可以做到。”
丁驰点点头,将李东来交托给张无病,向着那座建在巍峨山峦上的神秘庄园飞奔而去。
二
“驰哥哥。”郡主指着对面山崖上一朵开得娇艳欲滴的野花,欢快地叫道,“那花好漂亮,我好喜欢!你可以为我摘下它么?”那山崖壁立千尺,陡峭如削,崖面甚为平整光滑,偏生那野花生在山崖中间,无路可上,要想采摘极为艰难。
“我当然乐意为您效劳。”丁驰从背上取出两支金箭,一左一右,分别握在手上。蓦地疾走如风,朝山崖奔去,一下子便跃上山崖三四丈高。这时,丁驰右手一箭“刷”的一声,插入石壁。稳住身子后,左手一箭马上又插入更往上的石壁之中,然后拔出右手之箭,继续往上插去。他迅捷无比,两支箭交替一插一拔,片刻间已攀到山崖腰部。
郡主在下面观看,只见丁驰的人影越来越小,不禁担心起来,高声大叫:“驰哥哥,太危险了!你快下来!”丁驰的声音隔着山风远远地传来:“只要你喜欢,我便粉身碎骨,又如何?”过了一会儿,丁驰采到了野花慢慢地步下山崖,将那束野花递到郡主手里。
郡主感动的热泪盈眶,偏了一下头,娇羞地道:“我要你帮我戴上。”
“噢!我尊贵的郡主!”丁驰很认真地道,“这些庸俗的花儿怎配戴到您头上?请原谅我大胆胡为,说什么我也不忍执行您的命令。”
“哇!”郡主再也忍不住,一头扑进了丁驰的怀抱……
丁驰趁着月色,越过山崖,悄然来到织梦山庄的墙脚下。这织梦山庄建在高高的山峰之上,一眼望过去,山庄内灯火通明,如同白昼。
他来到李东来那天所处的山门下,“嘭嘭嘭”地大力拍门,大叫:“给我一个梦!”门应声开了,走出数人,当中一人身穿锦衣,笑容满脸地道:“欢迎来到织梦山庄!这里童叟无欺,交易公平。我是你的织梦者十三郎,只要你给得起银子,不管什么样的梦,我都可以为你织造!”
“银子我有!”丁驰立刻将一大叠银票从怀里取出,大大小小,足有五千多两,都是他问好友神偷没影儿借的。一直以来,丁驰向没影儿借过不少银子,但是他从没还过。
十三郎看着他手上的银票,不禁眼前一亮,将丁驰招呼进内。丁驰跟着那人身后,发现他身上绣着“十三”这个字号,显然这些织梦者是以数字排序命名的。这人名列十三,之前李东来交易的那位排名廿五,却不知在他们后面还有多少人。
十三郎将丁驰带到一处偏厅,笑嘻嘻地问:“这位公子,你要买什么梦?”
“你们卖什么梦?”丁驰反问。
十三郎呵呵地笑了:“这就多了。没有我们做不到,只有你们想不到的。简单点说,不管什么样的梦,我们都可以为你造出来。”
“例如呢?”
“例如嘛,”十三郎顿了一顿,有点炫耀地笑着,“乱世之中,你杀了数名贪官污吏揭竿而起,你天生神力,执霸王枪纵横天下,南征北战,攻城略地,万人莫敌。渐渐地,天下英豪竟相来投,你率虎狼之师直捣敌人老巢,敌人闻风丧胆,不堪一击。在你身后白骨累累,尸积如山。如血的月色之下,你长枪一挥,千军万马立刻潮水般地攻向最后一座城池。你一统江山,登上大宝,放眼天下,四夷宾服,不觉间成为震贯古今的九五之尊。”
丁驰咋了一下舌头:“这是个王者之梦啊!”
“你概括得太好了,尊贵的客人。”十三郎赞道,
“这确实是‘王者之梦’,此梦大气磅礴,令人荡气回肠,豪情万丈。此梦工程纷繁,耗费巨大,定价才一万两一天,可谓价廉物美。你也可以体验一个时辰,只需一千两。当然,这梦就得经过精缩的。”
“一万两才一天?”丁驰更加咋舌了。
“世上一天,梦里千年。绝对包你满意的。”十三郎呵呵地笑。
“还有别的吗?”丁驰哪有这么多银子,想想还是不要白日做梦了。
“当然了。”谁知十三郎误会了他的意思,“如果你还不够过瘾,这梦还可以变得奇幻一点。比如,你骑着比山丘还要巨大的灵兽,率领以猛虎为骑的数十万骑兵,齐齐向着血红的天空发出震人心魄的怒啸。对方的妖兽大阵张牙舞爪,不甘示弱地向你阵中扑来。你双目发出两道雷电,射翻两座大山,大地也震裂开来,妖兽们纷纷掉进裂缝,你趁机发动惊天动地的一场大战。于是,你肃清妖孽,统一各处大陆,还世人一个朗朗乾坤,成为开天辟地以来人神共拜的君主。这还不够,你无敌的军队继续平定地府,征服天堂。你功德圆满,修真成功,最后飞升天际,成为空前绝后的宇宙大神,鸿蒙三界至高无上的掌控者。嗯,这梦得多花点工夫,所以又得加点银子。如你需要,我可以再给点优惠,一万八千两一日,如何?”
丁驰打个寒战,讪讪地笑道:“这些不太适合我。还有别的吗?”
“客人喜欢婆娑之春梦耶?”十三郎不怀好意地淫笑着,向丁驰挤眉弄眼,“这更加好办了。不管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也不管那姑娘属于什么人,在梦里她们统统属于你,统统爱着你,忠贞不二,为你赴汤蹈火,宽衣解带。你可以和她们恩爱缠绵,你可以和她们春宵一度……当然,你也可以肆意虐待她们。哈哈,哈哈!”丁驰看着他那猥亵的样子,不禁脸上一红,不好意思地道:“都不是。我想见一位死去的亲人。”
“原来是故人之梦。”十三郎略带失望,显然这种梦的赚头较少,“不知是你哪位娘子?”
丁驰讪讪地道:“其实……我想见见我的外婆。”
“噗!”十三郎喷了一口热茶,沾湿了一地。来他们这里所寻梦的,想坐拥江山、君临天下者有之,坐拥金山、富有四海者有之,坐拥美女、艳福无边者亦有之,一个比一个贪婪。像丁驰这样来怀缅老外婆的却是第一个,令他始料不及。
“一百两,不二价。”十三郎立刻板起了脸。显然丁驰这个梦简小精短,无利可图,十三郎对他的态度立刻变了。
丁驰连忙取出一张百两的银票来。“跟我来。”
十三郎转身就往长廊走去,丁驰连忙跟在他身后,只见各处厅室都有一条曲曲折折的长廊,所有的长廊最后汇在一条大道上。那大道直通向一座空旷的山洞中。
到现在,丁驰可以确定李东来就是这织梦山庄的常客,为了在梦中与妻子相见,他在这里买了一个又一个的梦,结果倾家荡产,四壁萧条。可是他依然对买梦十分执着,在闹市偷来几两银子,宁愿饿死,也要用来买梦。他现在十分好奇,到底那织梦者有什么神奇之处,会令李东来这些人如食罂粟般痴迷上瘾?
十三郎将他带进山洞深处,丁驰这才发现这不是一个普通的山洞,经过长期的人工开凿,这洞里面几乎就是一座不见天日的宫殿。这宫殿四周点满火把,照得如同白昼,可以清楚地看到宫殿雕龙画凤,飞椽斗拱,金碧辉煌,气势恢宏。
丁驰心中一突,这宫殿藏于山洞之中,所耗巨大,不知这宫殿的主人是什么人?
十三郎将丁驰带进宫殿,转过几处庭院,来到一处大殿,忽然眼前光华大盛,一片灿烂夺目!只见大殿正中有一道直冲上天的光柱,仔细一看,原来是山洞外面的阳光经过洞顶的棱镜聚拢落下的,那些璀璨的光芒却是光柱中间一个悬浮的球状晶石发出的。
“这是什么?”丁驰忍不住问。
“这是西洋的水晶石。”十三郎鄙夷地看了他一眼,
“西洋离这里十万八千里,你肯定不知道。这可是紫鹩帮帮主萧远洋远涉重洋从一位女巫师手上重金买回来的宝贝,它身上可是充满了梦幻般的魔力。”
丁驰若有所思,十三郎却不由分说将丁驰引向晶石旁边的一张石床,叫道:“躺上去。”丁驰依言躺上石床,十三郎取出一面铜镜,镜面从光柱中反射出一道光芒直射向丁驰的面部。
丁驰只觉双眼一花,那光芒让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你现在很累、很累……”十三郎的声音十分虚渺。
“我不累啊!”丁驰忍不住插上一句。
“闭嘴!”十三郎喝道,“想做个好梦,就什么都别想,别怪我不做你的生意!”
“你现在很累、很累。”十三郎继续用虚无缥缈的声音道,丁驰只觉他的声音在光芒的笼罩下,充满了蛊惑人心的魅力,“你的身体开始慢慢地放松,慢慢地放松。随着放松,你脑海中是不是打开了一扇门?对了,就是这门,你慢慢地走进去。慢慢地,你开始回到了小时候……”
丁驰听着他的声音,只觉得脑袋逐渐变得昏昏沉沉,竟然有点想睡觉的感觉……咦?这是什么地方?我在哪里?丁驰忽然走到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他不断地往前走,往前走,越走一步就越多熟悉一分,仿佛翻开尘封的记忆,来到一个只有他睡梦深处才会出现的地方。明净的池塘,嫩绿的芳草,嘎嘎欢叫的鸭子群,还有山脚下的小草屋。
这是……
这是……
这是外婆的家!
丁驰的双眼忽然湿了,身上立刻一阵温暖,忍不住走近小草屋,轻轻地推开了那扇小门。
“小驰,你回来了么?”慈祥的外婆正在院子里磨着米浆,脸上的皱纹好似绽开的花朵。
“婆婆。”丁驰的泪水再也忍不住了,可敬可亲的外婆原来还活着。是的,还活着。“你怎么在这里?”丁驰依偎在外婆身边,仿佛一切又回到了小时候。
“婆婆在等你来看我呢。”外婆慈爱地笑了。
“早知道你还在这里,我肯定经常回来的。”
“呵呵。”外婆轻抚着丁驰的头发,怜爱地问,“小驰,成亲了没?”
丁驰摇摇头。
“那可有看上的好姑娘?”外婆又问。
丁驰脸上一红,脑海里一会儿闪过一个靓丽的倩影,一会儿闪过一张活泼的脸容,顿时心猿意马,自己都有点把持不了。
外婆见他不想说,呵呵笑了,也不勉强他,给他倒来一碗热腾腾的米浆。才过了一会儿,二人正聊得高兴,忽然外婆脸色大变,全身颤抖。
“你怎么了?”丁驰情急,连忙上前扶她。忽然身上仿佛被人用大力往后一拉,整个人像风筝一样飞上半空。
又要分离了?
外婆的影子越来越遥远。“不!”丁驰不甘心,高声大喊。可是纵然一身本事,此刻居然无所适从……眼前蓦地一亮,丁驰猛然惊醒,竟是南柯一梦。他呼呼地喘着大气,刚才梦中的一幕幕犹在眼前,竟是那么的真实,真实得明知道自己已经醒来也感觉它似乎真实地存在。突然间,他多么渴望重回梦境,再见外婆;突然间,他明白李东来为何倾家荡产,也要来这里买梦!这一刻,他发现自己也疯了,一把揪住面前似笑非笑的十三郎衣襟,喝道:“为什么要弄醒我?为什么要弄醒我?”
“一百两,一个时辰。”十三郎很平静地道,“时间到了。”
“一百两一个时辰?你不早说?”丁驰大怒,掏出一叠银票。这价钱虽然不菲,可是这厮如果早点说明,要他掏更多的钱也是愿意的。
“没事,没事。”十三郎看着丁驰入局,似乎是意料之中,有点得意地道,“这梦是可以延续的。”他给这一个时辰丁驰体验,本来就是要他欲罢不能,乖乖上钩的。
丁驰暗暗地吸了一口气,努力使自己冷静下来。过了片刻,才稳定了心神,不禁暗暗冒汗。像他这把功力的人,也险些把持不定,其他人就更不消说了。想那李东来与妻子情根深种,这些人给他制造如此逼真的梦境,让他夜夜与妻子相会,哪能不疯狂入迷呢?
十三郎道:“续梦之前,你得同意我在你身上注入一小道用来接收梦境的真气。这是我们的独门手法,对人体无害,可以保证梦境的持续性和稳定性。如何?”他见丁驰没有反对,便伸出食指按住丁驰额上的印堂穴,一运真气,只见他的脸上隐隐现出青气。
“青云真气?”丁驰一惊,这青云真气是“大金鹏王”风扶天的秘技,也只传给了青鹄帮上官玉少数几个弟子。顿时,他明白了他们的织梦手法了,他们以极具魅惑功效的青云真气和西洋水晶球,加上独门秘法,便能蛊惑人心,操控人的思绪,让人产生幻觉,达到做梦的效果。他知道要是自己被这道真气灌入穴道,恐怕也像李东来他们那样欲罢不能了。
这十三郎修炼的青云真气火候明显不够,用来为人织梦可以,但要对付丁驰还远远不够。丁驰微微一笑,十三郎的食指刚一触摸到丁驰的额头,忽然像触电般地全身一震,不禁“啊”地叫出声来,赶忙缩手。
丁驰出手如电,伸出食指抵住了十三郎的腰间,低声道:“你们的头儿在哪里?带我去见他。”十三郎还欲挣扎,立刻觉得丁驰指间阵阵电流入体,痛得全身冒汗,却又挣脱不了。他这才意识到,这个看上去有点傻气的少年是个惹不起的人物。
“带着我走,把我当做你的客户,切勿惹人怀疑。”
丁驰要挟着十三郎,“我已在你身上注入一道‘黑云真气’,这黑云真气正是你那青云真气的克星。我若没事,你便不死、我若出事,就没人替你解开这道真气,你便死得很惨。”
十三郎深信不疑,连忙答应。丁驰暗暗偷笑,其实这只是他师门独传的点穴手法,哪里是什么“黑云真气”,不过是他忽悠十三郎罢了。
三
“放开丁驰!”
杀气漫山遍野地席卷而来,领先的一位负琴的妙龄
少女,正是岚山派的掌门叶芙。紧随其后的是神机山庄的姬青璇以及没影儿、戴七、姬武纲、张无病、董玉案等等,全是丁驰的旧友良朋。
丁驰背着郡主一路飞奔,很快,前面便出现了万丈悬崖、茫茫大海,竟然是绝路!丁驰四下环顾,连忙抢占最有利的制高点,他将郡主放在石头后面,嘱咐她:“好好躲着,让我来杀退他们!”郡主惶恐地看着他,前面全是技艺非凡的江湖高手,丁驰一个人能对付他们吗?丁驰拉满了弓,嗡的一声巨响,一道光弧从弦上而出,在小芙他们前面三步之地,划了深深一道裂痕。
小芙、青璇等人急忙止住脚步。丁驰喝道:“我是自愿跟随郡主的,你们不要苦苦相逼!无论谁,胆敢跨越此线,休怪我箭下无情!”
郡主没想到丁驰竟然为了她,和这么多好友割地断交,感动得热泪盈眶,不禁又问:“你这么为我,值得吗?”
丁驰神情坚定地看着她,斩钉截铁地道:“值得。”
那边,众人纷纷叫骂。小芙抚琴在手,一拉琴弦,仙翁仙翁两声,两道凌厉的气劲如风刃般割向丁驰。丁驰也不怠慢,连忙弯弓射去,也射出两道气劲。他的弓弦与小芙的琴弦有着异曲同工之处,都能发出浩然之气,两者在空中相遇,蓬蓬两声,如火球相撞,地上立刻炸开了个大坑。
“丁驰不仁,我们杀啊!”不知谁带头喝了一声,众人立刻挥舞兵器,越过界线,潮水般杀了过来。“啊!”郡主吓得闭上了双眼。
“虽千万人,吾也不弃所爱!”丁驰凛然道,“越界者,杀无赦!”连连开弓,顿时气劲漫天,血肉横飞……十三郎带着丁驰往殿里走,一路上遇到不少织梦者,他们都以为丁驰是十三郎的新客户,都没怎么在意,让他们一直走了很远。忽然间,殿里传来“呜呜”的号角鸣响,所有人都急匆匆地往一个方向奔去。
“发生什么事?”丁驰问道。
“有敌人闯进来,看样子是冲宗主而来。”十三郎回过头来质问丁驰,“是你们的人吗?”
“不是。”丁驰如实回答。忽然觉得不对,这十三郎是自己的人质,哪有被他质问的道理?不由得来气,在他穴道上一戳,痛得他一声难吱,晕了过去。
他将十三郎藏好,悄悄地跟在人后,不一会就听见厅内传来“乒乒乓乓”兵器相击之声,他施展“壁虎游墙”的功夫爬上高处观望。
只见有十几位黑衣人陷入了数十位织梦者的包围之中,簇拥着一位穿着华贵的少女且战且退。那些织梦者似乎怕伤到那少女,这才没有使用暗器,而且他们仗着人多之利,使得黑衣人纷纷倒下。
领先的一位黑衣人,似乎是里面的首领,他拉着少女左冲右突,就是冲不出去。那少女叫道:“穆尔延,你们走吧,我不走了!”
“不,郡主!”穆尔延坚决地道,“我一定要带你出去!”这时,丁驰看清楚了那少女的模样,觉得有点脸熟。这时,听穆尔延叫她“郡主”,忽然想起来了这少女就是清池郡的郡主。当日丁驰路经清池郡,为她破解了魅镜之惑,有过一面之缘。这郡主刁蛮任性,肆意胡为,丁驰对她印象颇深。(详见箭在弦系列之《明镜白发》)看样子,这郡主身陷织梦山庄,黑衣人是她的部下,拼死前来相救。
高台上,有人哈哈大笑:“穆尔延,本庄买卖自由,来去自由。郡主若非自愿前来,在下八匹大马拉也拉不进来!”正是“大金鹏王”风扶天的十二门徒之一,青鸪帮的帮主上官玉。丁驰知道这精通奇技淫巧的上官玉,必是这织梦山庄的始作俑者。
穆尔延大怒:“上官玉,你二度蛊惑我家郡主,居心叵测,我绝不饶你!”捡起一柄短枪,奋力往上官玉掷去。上官玉连忙避开,呼的一声,那短枪劲力十足,直插入高台之上。
穆尔延不甘失败,又捡起一柄长剑再战。这时,他身边的黑衣人已全部倒下,只剩下他孤身奋战。他以一敌众,已杀得全身鲜血淋淋,犹自不肯松手。
“穆尔延!”郡主忽然大叫一声,穆尔延闻言回过头,却被郡主一棍打在脑门,顿时鲜血直流。穆尔延站不稳,两名织梦者连忙将他擒住。郡主看了他一眼,摇摇头,便头也不回往西边那个阁楼走去。而这个阁楼,正是穆尔延他们拼死将她救出来的地方,此刻她就像一只恋巢的候鸟,自然而然地回到属于她的笼子里。
上官玉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得意地道:“我都说了,不是在下囚禁她,是她自己要留下的。”
这一幕,丁驰也大为不解。这郡主并非笨人,经过上回魅镜之事,难道还不清楚上官玉的为人吗?为什么还自愿往陷阱里跳?上官玉命人将穆尔延带出去审查。丁驰甚为好奇,追踪来到关押穆尔延的地方。
那些织梦者将穆尔延狠狠地鞭笞了一顿,要他交代还有什么同伙,但是那穆尔延十分硬朗,被打得皮开肉绽,愣是一句话都不说。
丁驰待那些织梦者离开后,悄悄来到穆尔延身边,低声道:“穆兄,我来救你。”
谁知,穆尔延“哼”了一声,冷冷地道:“别使这点小计诳我!你不过是上官玉他们派来假装救我,然后套我实话的骗子罢了!”
丁驰一愣,没想到穆尔延还有这份机警之心,只是好心难做,还真有点哭笑不得。正欲解释一下,穆尔延借着微弱的光线看清了丁驰的模样,却“啊”的一声叫了出来,疑惑地道:“是你?”
丁驰愕然:“你认识我?”
“神箭手,丁驰。”穆尔延显得有点兴奋,身体不住地颤抖,“你来了就好,也只有你可以救郡主!”这人一会怀疑自己,一会又兴奋不已,丁驰真有点莫名其妙。
见丁驰满脸不解,穆尔延急忙道:“我是清池郡王麾下勇士,当日在清池郡,我见过你!”丁驰点点头,将他救了下来,然后悄然出了大牢,来到一处安全的地方。
那穆尔延早已迫不及待地请求丁驰去救郡主,而他却回清池郡请求郡王发兵,剿灭织梦山庄。
“刚才我看得明白,你们郡主并不想离开。”丁驰苦笑,自己当日曾令这郡主颜面扫地,在她眼里必是可恨的大仇人,“只怕我也带不走你们的郡主。”
“不会的,你一定可以!”穆尔延对丁驰非常有信心,硬是把营救郡主这个任务塞给了丁驰。
穆尔延走后,丁驰潜往郡主居住的阁楼,便听见上官玉怪笑着:“郡主殿下,你的梦已经接近圆满,只要你坚持下去,这个梦从此以后便会永随于你,让你夜夜得偿所愿。但是,如果你现在半途而废,不但前面的努力尽付东流,从今以后你也别想再有此梦。”
郡主幽幽地道:“我明知你是在诱惑我,可我却不能自拔,只是害苦了穆尔延他们白白送命。”
上官玉冷笑:“说不上诱惑,在下打开门做生意,大家各取所需,郡主达成心愿后可得履行承诺,将你名下的封地签字画押转赠在下。”
丁驰心中哗然,他听说这郡主虽然刁蛮,但却颇得郡王欢心,郡王曾经上奏朝廷,划了郡内千户之地给她日后作嫁妆,任她随意使用。显然,郡主和李东来他们一样,中了织梦者的伎俩欲罢不能,即使是世袭的封地拱手让人也在所不惜。只是丁驰不明白,这郡主富贵一身,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什么梦可以吸引她?
“给你就给你。”郡主语气中充满了疲惫。
上官玉满意地笑了:“其实郡主你也明白,你要是到头来不肯签字,我也有办法将你的好梦变噩梦。今晚的时间到了,跟我来吧。”
丁驰闪身避开,只见上官玉在前,郡主在后,二人出了阁楼,径直往那光华夺目的水晶石走来。丁驰尾随其后,那上官玉屏退其他织梦者,打点妥当,便叫郡主躺上水晶石旁边的石床上去,取出一面铜镜,从水晶石那里采光射到郡主脸上。
丁驰见他的手法和十三郎的如出一撤,却显得更为娴熟有力,显然是他将手法传给织梦者的。郡主闭上眼睛,神情恬静安然,平日那种暴戾乖僻的性情消失无形。
上官玉开始用空明的声音为郡主造梦,他慢慢地道:“你现在很累、很累……现在已经血流成河,遍地死尸。这一瞬间,丁驰的金箭射穿了小芙的古琴……”
“什么?”丁驰全身一颤,瞪大了眼睛。
四
激战了大半天,悬崖上早已血流成河,死尸遍地。丁驰从背后抽出最后一支金箭,对着血红的苍穹力竭声嘶地大吼。
箭在弦,弓拉满,崩的一声雷霆大响,丁驰用尽全身功力,长箭化作一道金虹,径直飞向已在风中颤抖的小芙。小芙早已身疲力消,站在尸山中间苍茫四顾,面对丁驰射来的惊天一箭,只得奋力举起古琴招架。
噼噼啪啪,古琴碎裂成片,金箭化成千千万万支小箭,直插入小芙体内。小芙伤心的眼泪流了下来,绝望地看着丁驰:“为了郡主,原来你什么不想要……”
丁驰从小芙身上拔出金箭,面无表情地道:“是你们逼我的。”他的衣服已经全部被鲜血沾湿了,答答地往地上滴,有他的血,更多还是他那些旧友良朋的血,模糊一片,分不清了。
郡主终于忍不住了,她扑上去紧紧地抱住丁驰:“为了我,值得吗?值得吗?”她几乎要把自己的灵魂都喊了出来,似乎在问丁驰,却又似在问自己。
“只有杀光他们,我才能和你永远在一起。”大战过后,丁驰的声音却变得异常平静,仿佛浴血重生一样。“我们成亲吧!”郡主激动地叫道。
“啊……”丁驰本已平静的身体听到郡主这句话后,也不禁激动起来。
如血的夕阳从天边缓缓落下。没有红烛高烧,没有凤披霞盖,更没有高朋满座。三支金箭并排插在地上,金光闪烁。以天为堂,以地为案,二人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终于,礼成……
丁驰心里发毛,正想教训一下上官玉,只见上官玉这时打个响指,郡主激灵灵地全身一震,立刻睁开了眼睛,破口大骂:“你为什么又停下来了?”
上官玉看着暴跳如雷的郡主,眼里闪过一丝狡黠的笑意:“现在只差最后一步,叫做‘筑梦’,这一步完成了,这个梦一生一世都会追随你。以后没有我来发功,也每晚如常降临。只是……你是知道的,我苦修多年的‘青云真气’曾经被你那个狠心的恶人破坏掉,现在我几经辛苦也只能聚集一些微波,要完成这一步,我的功力不够了。”
“那怎么办?”郡主急切地问。
“办法是有的。”上官玉故作深沉地道,“如果我师父他老人家出手,那便手到擒来。可是老人家的尊驾,我请不到。第二个办法便是将庄内所有织梦者集合在一起,将所有‘青云真气’聚到我身上,便大事可成。”郡主脸上一喜,连连叫道:“快快筑梦,事成之后,千户之地立马给你!”
“很好。”上官玉得意地笑了,就像看着一只跌入陷阱的兔子,一转身大声传令,“聚集所有织梦者!”一会儿,庄内钟声阵阵,人头涌涌,织梦者从四面八方拥了进来,聚集在水晶球前。丁驰早已用没影儿给他的“易容丹”化作“十三郎”的模样,混在织梦者当中。他看见编号为“一”的织梦者负责清点人数,从“一”数到“三十六”,显然共有三十六位织梦者。
上官玉叫道:“列天罡之阵,传功于我!”一声令下,织梦者们纷纷按部就班,摆成一字长蛇的阵势,后者以掌抵住前者背部,将“青云真气”传向上官玉。
丁驰将身一闪,便去到了织梦者身后,排在了“卅六郎”后面。“卅六郎”见到丁驰,不禁奇怪了:“十三郎,你不按次序,为何排在我身后?”丁驰嘻嘻一笑:“你自传功!”将手一挥,卅六郎只觉一股劲力袭来,不由自主地转过身去双掌搭在卅五郎背后。
“有刺……”卅六郎发现不妥,还没叫出声来,便觉得体内的“青云真气”源源不断地传入卅五郎体内,并顺着前面的织梦者奔至前方。
丁驰伸出一指,戳在他背后的“风池穴”上,“浩然之气”已如离弦之箭,激射而出!
卅六郎身上化出一团雾气,顿时两眼一翻,虚脱般地倒在地上,他身上的“青云真气”已被击碎,化于无形。
蓬蓬蓬!
箭气穿过卅六郎,射向卅五郎,又从卅五郎射向卅四郎,一个接一个,所过之处,响声大作,织梦者们如骨牌一般纷纷倒下。
最前端的上官玉已经察觉不妥,他大喝:“抵回去!”
召唤余下的织梦者转过身来,后阵变前阵,和他一道运起真气,抵御丁驰的箭气袭来。然而,丁驰的“浩然之气”仿佛是他这“青云真气”的克星,尽管他和余下的织梦者合力十分巨大,丁驰的箭气依旧摧枯拉朽、攻城拔寨般地掩杀过来。
上官玉见这么多人一起运功居然抵御无效,十分吃惊,瞳孔一下子收缩了起来,颤道:“你……你……你是什么人?”
“是你……一定是你!”他旁边的郡主倒是比他先反应过来,她全身大抖,目光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神色。上官玉听见她的话,突然也明白过来,不禁“啊”的一声大叫,赶忙撤手。
蓬蓬蓬蓬蓬蓬!
箭气劲力不减,一路飞射过来,七郎六郎五郎四郎三郎二郎,越逼越近,最后击穿了一郎的“青云真气”,竟然离体而出!
蓬!上官玉本已逃出三丈之远,却依然难逃这一箭之威,被击倒在地。一下子,大殿上三十多人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只剩下丁驰和郡主相对而视。
丁驰露出本来面目,淡淡地看着郡主。郡主一步步地朝他走近,因为愤怒,她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终于,她见到了这个朝思暮想的人,可是郎心如铁,见到了又如何?她咬牙切齿地看着丁驰:“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要破坏我的美梦?难道我连做梦的权利都没有吗?”没走几步,便急怒攻心,蓦地眼前一黑,竟已晕了过去。
五
清晨,柔和的阳光晒在身上暖洋洋的,非常舒服惬意。清池郡主轻轻地打个哈欠,在吊床上伸伸懒腰。忽然,她好像想起了什么,不禁大声叫了一声:“驰哥哥!”
“来了。”丁驰脸上带着恬静的笑意,恭恭敬敬地走了过来,温柔地道,“郡主,您有什么吩咐?”
“啊!”郡主喜出望外,激动得眼泪就快流下来了,“我不是做梦吧?你没有走,你还在这里,我多怕再也见不到你了!”
丁驰笑笑:“是的,你没有做梦。”
“你为什么不过来抱抱我?”郡主急不及待地张开双手,想和丁驰紧紧地拥抱,“我们已经拜过天地,你是我的丈夫,我是你的妻子,这辈子都要相亲相爱,再不分离!”
“不,郡主。”丁驰退后一步,淡淡地道,“我不是你的丈夫,你也不是我的妻子。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成为朋友。”
“你说什么?”郡主瞪大了眼睛,不可思议地看着丁驰。忽然,她狠狠地朝自己脸上扇了一个响亮的耳光,“啪”的一声,留下了五个鲜红的指痕。很痛,真的很痛,她愣在当场,眼泪无声无息地流了下来。好难过啊……
一切都是假的,或者说一切都是真的,真真假假,骗的只是自己。
她彻底明白,这不是梦,她终于又回到了现实。忽然,她抬起头,恨恨地瞪着丁驰:“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难道我连活在梦中的权利都没有吗?你非要这样赶绝我不可吗?”她从吊床上跳起,从墙上抽出一柄玉剑,嗖的一剑,直刺向丁驰。
丁驰轻轻一闪,便避了过去。
郡主不肯后撤,“嗤嗤嗤”地一连三剑,直逼丁驰身上要害。郡主知道自己伤不了丁驰,可也不肯停止进攻,她咬牙切齿地道:“我过分吗?我的要求只是一个梦,即使梦里的那个人是你,可也不碍你什么!”她这辈子心比天高,没有她得不到的东西,现在只不过要个不着边际的梦也求之不得,自然感到万分羞辱。丁驰不去回答她,他身形快如魅影,郡主剑剑落空,一会儿便累得气喘连连,香汗淋漓。她明白即使自己倾尽全力,也不可能伤得了他一根毫发,可是为了宣泄心中一股悲愤,她还是拼得自己筋疲力尽。
丁驰见她无力再攻,便飘然退开三丈,摇摇头地道:“我算是看清楚了。”
“你看清楚什么?”郡主十分愕然。
“爱一个人,绝不想置对方于死。”
丁驰很认真地道,“郡主,其实你没有爱上我。或者说,你也没有爱上谁,你爱的只是你自己!”他从郡主刚才这狠辣的几剑看出,郡主其实一点都没有变,她依旧是原来那个野蛮、任性、刁钻、残忍的郡主。
“什么?”郡主全身一震,似乎被丁驰击穿了她内心连自己也不清楚的隐秘。是的,连她也不知道,她对丁驰所谓的痴狂,不过是执着与妄念。只因当年丁驰当众谢绝清池郡王赐婚的好意,从而怀恨在心。爱恨之间,原本只有一线之隔,极难分辨。
郡主忽然手一软,玉剑跌在地上,失声掩脸痛哭。“不,郡主。”丁驰很真诚地看着她,“你不需要活在梦中,你可以活得好好的。”他走上前,为郡主轻轻拭去脸上的泪珠,“不要被虚幻的物事蒙蔽你的双眸,看看你身边的人。这世上有人非常喜欢你,愿意为你连命都不顾。”
郡主恢复了平静,轻声地问:“是谁?”
丁驰微微一笑,道:“出来吧,穆兄弟。”
只见帐下走出一人,正是那清池郡麾下勇士穆尔延。
郡主吃惊地道:“穆尔延……喜欢我?”
穆尔延被丁驰拆穿心事,早已满脸通红,期期艾艾地道:“没……有……”
郡主大怒:“到底是有,还是没有?”
穆尔延被她一喝,顿时退后两步,蓦地咬咬牙,鼓足勇气地道:“是的,我喜欢你,可是我知道自己配不上你,也从来不敢奢望你会喜欢我。我希望每天守卫在你身旁,保护你,看着你每天快乐、幸福,我便满足了!这是我的职责,也是我的使命!”
“放屁!”郡主将手中的玉剑掷向穆尔延,“你这个孬种!喜欢我为什么不敢跟我说!”那玉剑凝聚了郡主身上最后所有力气,箭一般地投了过来。
眼看剑离穆尔延只有二寸,穆尔延还是不闪不避,郡主不禁失声叫道:“你……”
丁驰在穆尔延身前,待玉剑刚从自己身边飞过,伸手一握,便拿着了剑柄,硬生生地制停了玉剑。“多行不义必自毙!”他反手一甩,玉剑脱手而出,竟然朝郡主射去。
郡主吓得脸容失色,连闪躲都忘了。穆尔延大叫一声,飞身扑上前去,正挡在郡主身前,显然他打算用身体来替郡主挡了这一剑。
丁驰没有伤害他们的意思,他只是吓吓郡主,那玉剑在中途突然一震,拐个弯径直插向后面的墙上。他看着郡主说道:“我想你会看得明白,穆尔延为了你,不知多少次连命也不顾了。他虽然没有勇气说喜欢你,可是他已经这样做了。”
他将玉剑还给郡主,留下了他们二人在房中,转身便出了织梦山庄。他相信郡主在这一刻最终会相信,这个不讨人喜欢的穆尔延确实可以为她挺身而出。
六
庄外,阳光灿烂,蝶舞莺飞,清晨的阳光射到丁驰脸上,顿觉精神爽利。
丁驰回头看看这巍峨山上的庄园,不久它将难逃被拆除的命运,不禁有些惋惜。世人宁愿活在虚妄的梦中,也不愿活在残酷的现实中,这是不是“天地不仁”之过?穆尔延从清池郡王那里要来一支兵马,将庄内上官玉以及三十多名织梦者全部擒拿,正驻扎在庄外。忽然,丁驰发现清池兵少了大半,问过一名士兵后才知道穆尔延已经分兵一半,将他们押赴清池郡,交由郡王定罪。
丁驰一听,不禁顿足。要知道上官玉是一帮之主,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而且他们十二门徒之间同气连枝,岂是数百军士就可以轻易将他押送得过去?他弯弓搭箭,嗖嗖地射出两支金箭,快步上前,纵身一跃,双脚分别踩着一支金箭,两支金箭立刻划过两道璀璨的虹光,在草地上飞速滑行。
走出十余里,发现草地上到处都是清池兵的尸体,显然遇到非常强烈的袭击,全部横死。丁驰看他们的伤口或深或浅,全是致命的要害部分,显然他们遭遇的是一支战力十分强大的队伍,以致他们没做多少抵抗,就全部丧命了。
丁驰心下一惊,清池兵在列郡诸侯里面也算是训练有素、英勇威猛,清池郡王手握这支雄兵外树威名,内排江湖势力,绝不容易对付。可是这样一支队伍在对方面前,竟是如此不堪一击,这到底是什么队伍?
丁驰不及细想,加速追去。前方隐隐传来车马辚辚的声音,眼前出现一队兵马,正缓缓前行。然而,这支兵马不是他见过的清池兵,他们甲胄鲜亮,服饰尚赤,队中一支旗号绣着大大的一个“关”字,旗下一位头戴虎盔、颇为威武的将军,正是赤鸠帮帮主、锁阳关总兵关雄!
怪不得,这些清池兵原来是死在锁阳兵手下,关雄曾经带着锁阳兵开赴云中郡开疆拓边,战绩彪炳。锁阳兵十分警觉,早有探子测到丁驰前来,关雄等人已经转身列阵等候着他。在他旁边并骑的那人,正是上官玉。
丁驰心下恍然,关雄不但是十二门徒之一,而且身居要职,手握兵权,最有实力劫人。他和关雄打过不少交道,却极少与他的兵马对峙,此刻关雄麾下兵马有五百多人,别说夺回上官玉等织梦者,便是全身而退也不是易事。他收回金箭,弯弓上弦,对准了二位门徒。他打算擒贼先擒王,二箭一起迸发,制伏关雄、上官玉二人,那些兵士便不足畏惧。他料到自己弯弓的同时,锁阳兵里的盾牌兵立刻会持着厚厚的盾牌,里里外外将二人包个十层八层。但是没关系,不管他们有多少层盾牌,丁驰都有把握一箭将它们全部射穿,并且以加速之势,直取二人。
但是,锁阳兵看见他作弯弓之状,居然全无动静,全都静静地看着丁驰。关雄、上官玉二人眼里甚至对他的惊天神箭,闪过一丝不屑的冷笑。
不对!
丁驰顿时觉得不妥,他的箭曾经让十二门徒吃尽苦头,尽管他们武功高强,都是江湖上的一流高手,但是他们都拿他的神箭没办法,甚至闻之色变。因此,丁驰绝不相信他们不畏惧他的箭。他们之所以不畏惧,那一定是有什么在支撑着他们,让他们可以有恃无恐。究竟是什么,可以给他们这种莫大的信心,连他的神箭都不怕了?
渐渐地,丁驰发现他们的这种信心,来源于他们身后的一顶四人大轿,轿上的帘子深深下垂,看不到里面是什么人。在傲视群雄的关雄军中,何以会有这么一顶并不相干的轿子?再一看,发现关雄、上官玉二人并驾在前,神情恭顺,就像是为这轿子开路护驾的仆从,这就更加不妥了!
丁驰将箭转而对准这顶轿子,心里忽然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手心居然有汗冒了出来。
自他拿起这张弓的第一天起,他就不曾出现过这种感觉,因为他知道凭着师父传授的无双箭术,他将纵横天下,无往不利。这世上可以威胁得到他的人,寥寥可数。事实上,他出道至今,见过无数人,遇到无数事,都不曾给他这种感觉。因为这种感觉——是恐惧!
——他居然恐惧一顶轿子!
“他是谁?他到底是谁?”丁驰脑海中千回百折,电光飞闪,涌现无数个念头,隐隐已经知道他是谁了。师父曾经说过,有那么一个人,一个他迟早会遇到的人,就像宿命,逃也逃不掉。轿内,忽然传来一腔苍老而洪亮的声音:“小子,你可知道我是谁?”
丁驰再无怀疑,他已经知道轿中人的身份,只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如千座大山压在头顶,额头也冒出了汗珠,咬着牙道:“我给你问好。”
轿中人冷笑:“你那老头子师父还活着吗?”
丁驰答道:“承蒙挂念,师父他老人家已经仙逝多年了。”
轿中人叹了一口气:“你还算老实。十年前,你师父射出那惊天一箭,我就知道他活不久了。唉,即使他还活着,现在的我也无须惧怕他了。你走吧,算是我送你死鬼师父的一个人情。”
“不。”丁驰斩钉截铁地道,“师父他老人家虽已不在了,但是‘十年一箭’的承诺依然存在,弟子坚决执行师命。”
“好,好,好!真不愧是他的弟子。”轿中人对丁驰的回答不感意外,他放声长笑,“那你姑且射我一箭试试?”
“正有此意。”丁驰闭上眼,凝神静气,心情渐渐平复,很快手上又恢复了力量。是的,这弓、这箭在手,管他天王老子,又何须惧哉?渐渐地,他脸上有了平日的笑容,等了那么多年,不就是为了这一箭吗?
嗡然大响,丁驰根本不打算张开眼睛,他闭着眼射出了这一箭!
这一箭划过一道金虹,荩草低头,沙飞漫天,浓浓的“浩然之气”裹着金箭直射向那顶轿子。金箭的速度看上去不快,锁阳兵全都纷纷让开,连关雄、上官玉也圈马闪躲,竟让这支箭毫无阻碍地扑向了轿子!
这一箭的威力不容小觑,如再无抵挡,轿子必然四分五裂,轿中人也荡然无存。这时,轿中人揭开帘子,伸出一只白皙的手指轻轻一点,金箭离轿子还有一寸的地方,仿佛被一股无形的气劲,活生生地顶住了!
手指与金箭,在空中僵持了好一阵子。金箭嗤嗤地急速旋转,没有前进半分,却是火花四溅,如同夜里发放的烟火。
“好!”关雄、上官玉等人齐声喝彩,吃尽金箭苦头的他们,终于看见天下间有人可以轻易制伏丁驰的金箭,都不禁激动起来。丁驰这时睁开了眼睛,却不知怎地,尽管金箭没能击破对方的指劲,他内心的恐惧反而消失了。
他哈哈大笑,将手一收,金箭一个急转,便飞回手中,拱一拱手,叫道:“今日冒昧试箭,他日再行拜访;十年一箭,不敢有违!”
轿中人也大笑:“甚妙,某当令十二门徒下山相迎!”
显然,这一交手,他也得到了他想知道的事情。
尾声
李东来微微睁开眼,只见门外施施然走进一个身影,待她走近床边,李东来不禁“啊”的一声叫出声来:“月娥,月娥,是你,真的是你!”
那女子正是亡妻郑月娥,她笑笑:“正是奴家。”李东来突然全身充满了力气,一把将她抱住:“月娥,我再也不会和你分开了!”
二人紧紧相拥。郑月娥爱恋地看着李东来,“郎君,我们此生缘分已尽,你若思念奴家,家祭之日给奴家点上三支清香,奴家便心满意足了。”
“不,我们还可以在一起!”李东来使劲地摇头。
“你要好好过日子,奴家才会安心离去,你若继续自暴自弃,奴家在天亦不安宁。”与平日的缱绻缠绵不同,今天的郑月娥谆谆教诲,使得李东来渐渐有点清醒……
李东来一觉醒来,发现妻子已不在身边,刚才只是南柯一梦罢了。他穿好衣服、鞋子,整理一下蓬松的头发,擦拭了一下眼角残留的泪珠,抬起头,眼中浮现了那个美丽的倩影。
——我听你的。
——我永远想你。
丁驰站在窗边,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心下甚慰。在他旁边分别是负琴的小芙和神医张无病。刚才,正是这二人之力,相助李东来与亡妻梦中相会,从而破除了李东来的心结,将他引回正途,重获新生。
因为所有织梦者都被关雄他们劫走,丁驰不得不依靠张无病根据医理揣摩以及略懂一二的摄魂术,佐以小芙清朗的琴声,使那些被织梦山庄弄得神魂颠倒的人,重新入梦,以梦破梦,前前后后花了好几个月。
这些日子,丁驰总是不断地想起那个轿中人,既然这人已经下山,那么师父所说的“十年一箭”的承诺,也到了应验的时候了。
“我们走吧。”丁驰挽着二人,大踏步走去。前面风光秀丽,人间似梦,本来就十分美好!
文/华发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