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块月饼

  那天我非常激动,因为刚刚收到了联邦出版社递送来的邮包,里面是我第一本书的定版函,看来我的书很快就要问世了。我给妻子打了电话,然后开车去她工作的那家月饼店接她一起去共进午餐。这是旧金山唐人街的中式月饼店,到了之后,我找了一个很靠后的隔间坐下,边品茶边等她把下中班前的杂事收拾好。我透过大大的玻璃窗向外望去,一个30岁左右的男人正穿过停车场,他手里拿着一个装月饼的盒子,那是刚从街对面的小市场买来的。这人走进月饼店,直接去柜台要了一大杯茶水,然后走到我斜对面的那张桌子边坐下。

  这人可能是无家可归,他大概有几个月没刮胡子了,头发和皮肤都油灰灰的,衣服也是杂配的穿着……他从盒子里拿出一小块苏式月饼,小心翼翼地放到餐巾上,然后慢慢吃了起来。他吃得很小心。我在角落里注视着这一切,心里还在想这人怎么胆敢从对面的小市场里买来月饼然后去另一家月饼店吃。

  这个衣衫槛搂的男人吃完了。但是他把盒子的一个角立起来,让里面剩下的一点碎屑滑到了另一个角上。然后他弄湿食指沾起盒子一角的那些碎屑。我看到他闭上双眼,向后扬头,打算细细品味那些从苏式月饼上掉下来的残渣。我感到喉咙发紧,眼睛热辣辣的,充盈着泪水。

  看着餐厅里的这一幕,我又想起了40年前自己的处境,真是令人心痛。那时的我从台湾刚到美国,饥寒交迫,肮脏不堪,黑夜降临的时候,没有温暖柔软的地方可以让我睡上一觉。住在街上的那些日子里,我和他一样,曾经无数次地重复过把盒子倾向一侧的动作,每天从垃圾桶里捡吃的东西,我永远不会忘记那些特殊时刻的感受。每—小口食物我都吃得津津有味,哪怕是从垃圾桶里捡来的,只有这样我才可以在这地球上多维持一天孤寂的生命。

  这时,妻子走了过来,我马上把脸转向一边,不知如何是好。过去的生活正如眼前发生的情景,那时的我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一样,所有的一切在我头脑中闪过。这时妻子站在我身后,她说:“卡尔·李,给那位先生买些月饼吧。”

  我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到柜台前,买了四大块月饼,然后走回去,把月饼放在那人面前的桌子上:“我们一会就要把这些东西扔了,但我想你也许想吃几块。”

  他没抬头,直盯着桌子。我没有停下来,而是绕到他后面。从他身边经过时,我伸出手在他背上轻轻拍了一下,正如40年前我渴望有人可以对我做的那样。我希望他知道,在某个地方有人把他作为人来关心。

  (编辑 王娜)

  ■文卡尔·李 王志成 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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