铿锵玫瑰打服日本幕后

　　“不看中国女足的比赛，你会后悔。”布鲁诺曾说过的这句话，或许是对中国女足3月4日以2比1战胜日本这一仗最好的注释。

　　同样的泪水，不同的情感。“妈呀，我心脏病都要犯了。”赵丽娜擦拭眼角的泪水，和队友教练依次相拥，布鲁诺情不自禁亲吻了她的脸颊；而场地的另一边，日本女足几乎个个哭成泪人，队长宫间绫更是泣不成声，对着镜头鞠躬道歉。

　　王朝更迭终有时，但恐怕不会有人想到，终结日本女足黄金一代的，会是中国女足。八年前，正是日本女足在北京奥运会1/4决赛中终结了中国女足在本土的晋级之路，那也是铿锵玫瑰迄今为止在奥运会上最后的亮相；而这一次，轮到中国女足，在日本人的地盘，将世界杯和奥运会的双料亚军推向了深渊。

　　即便在比赛的很多时候都不占优势，但中国女足依然赢得让日本人心悦诚服。赛后，中国女足的队员们集体走到球场中央鞠躬致意，现场6900多名日本球迷也没有吝啬他们的掌声。布鲁诺说，这是他执教中国女足以来，最伟大的一场胜利。

　　低姿态下的爆冷

　　中国女足已经有2829天没有战胜过日本女足了，她们上一次在正式大赛中战胜对手，还要追溯到八年前的亚洲杯半决赛。随后的奥运会，中国女足0比2完败日本。那场比赛也成了中日女足的分水岭：日本女足接连拿下世界杯的冠亚军和奥运会的亚军，而中国女足则阔别了世界中心整整八年。

　　在中日女足近16次交锋中，中国队以2胜4平10负处于绝对劣势，但古雅沙说，中国女足并不畏惧日本队：“必须要无所畏惧才能战胜对手。”

　　由于长期集训，加上去法国拉练，在三十天里倒了两次时差，中国女足此次备战奥预赛的状态其实并不好。这也可以从她们2比0艰难战胜越南的比赛中看出端倪。要知道，面对同样的对手，一个月前，中国女足可是用替补阵容8比0轻松横扫。

　　命运的转折发生在次战对阵朝鲜的第92分钟，王霜赢得点球并亲自主罚命中，中国女足读秒逼平朝鲜。“比赛第91分钟，我感觉自己老了十岁；而到了第92分钟，我觉得自己年轻了十五岁。”布鲁诺的话一点都不夸张。几乎所有球员在接受采访时都说，这一粒进球价值千金，增强了球队的自信心和凝聚力。

　　信息化时代，球员想要了解对手的情况也不是难事。在赛前谈到日本队时，韩鹏就说，日本队也没有看上去那么可怕：“虽然日本是2011年世界杯夺冠的阵容，但现在已经过去好几年了，年龄普遍都大一点。”甚至对于佐佐木则夫面临的下课压力，中国女足的队员们也都有所耳闻。

　　“压力应该在日本队那边。”是中国女足全队上下的共识。赛前的种种迹象也印证着这一点。在中国女足征战奥预赛期间，每一次的训练都是全程开放。对于训练后接受采访的球员的指派，布鲁诺很少再会干涉。更令人大跌眼镜的是，布鲁诺破天荒地会在每次训练后都主动要求面对媒体：“大家都是工作，我没有理由不配合你们。”

　　而另一方面，日本女足每次都坚持只开放最初的十五分钟热身——这恰好是官方的最低要求。对阵中国前一天，主帅佐佐木则夫在训练后第一次拒绝了媒体的群访，让近百日本媒体扑了个空。而日本球员被提到的问题，几乎都带有“这是不是大和抚子迄今为止最艰难的时刻”这样的描述，凝重的氛围无需赘述。

　　当天，在NHK担任解说嘉宾的日本女足传奇球星泽穗希也探班了师妹们。日本媒体聚焦于“后泽穗希时代”的日本女足何去何从，他们认为无论是宫间绫还是大仪见优季都不能够胜任球队的灵魂人物。然而事实上，泽穗希早在2014年就淡出了国家队，日本女足去年征战世界杯，泽穗希的上场时间也非常有限，作用并不大。

　　一方是形势较好、气势正盛且不被看好的球队；另一方则是承受着过往辉煌压力、且不容有失的世界亚军——心态上孰优孰劣，一目了然。

　　战术上对症下药

　　背水一战，除了因伤未能征召的安藤梢和宇津木瑠美两大海归，佐佐木几乎祭出了日本女足目前所能派出的最强阵容。中国女足延续了此前两场4231的阵型，但在人员上做出了调整——布鲁诺拿下了此前两场均表现不佳的“爱将”马晓旭，重新将王珊珊推上了锋线。此外，首战表现抢眼的张睿伤愈复出坐镇前腰，而攻入世界波的古雅沙和拯救球队的王霜一人一边。

　　从比赛的进程看，布鲁诺在人员调整上算是做了一次“自我纠错”。“马晓旭现在状态不如从前，她需要和队友配合创造机会。但目前这支中国女足，更多的机会都是靠球员个人拼出来的，所以马晓旭其实已经不适应这支队伍了。”前女足国脚、现在央视担任解说嘉宾的王丽平分析。虽然马晓旭依然有很好的意识和背身拿球能力，但她的跑动和节奏，已经和目前这支中国女足脱节了。

　　在回到熟悉的中锋位置后，连续两年女超联赛的最佳射手王珊珊如鱼得水。她在前场的逼抢和速度迫使日本女足的中后场频频失误。而伤愈复出的张睿能拿球也能分球，很好地缓解了后腰谭如殷的压力。

　　“这一场，我们的跑动更积极、身体也更硬朗，开场气势上就不输给她们。开局打得好，也给了她们一定的压力。”后卫线上的吴海燕和赵容都表示，这是这场比赛中国女足最大的变化。张睿的第一个进球，正是利用了日本队后腰川村优里在紧逼下的一次回传失误，用速度生吃了对手——而要知道，当年郝伟不重用张睿的理由，恰恰是嫌张睿的速度偏慢。

　　“中国女足打出了相当高的水平，她们在节奏上始终要比我们快一拍。”佐佐木的一席话道出了日本女足完全被中国女足抑制住了的现实。在中国女足几个前场球员紧逼下，以“传控”立足世界足坛多年的日本女足完全被踢懵了，甚至自废武功打起了长传。布鲁诺说，这是他接手中国女足以来，头一次要求队员们充分利用身体对抗。

　　相反，心态失衡的日本女足则没有对中国队形成足够的压力，给了中国球员充分的空间和时间完成传接球。布鲁诺的球队一直强调传接球是DNA，在无人紧逼的情况下，中国女足球员良好的传接球能力得以充分体现。日本队的新十号大仪见优季整场比赛都铁青着脸，在接受采访时，她对日本队的精神状态非常不满，批评队友们没有足够的危机感和斗志。

　　赛后数据统计，中日两队的各项数据差不多。中国女足的13次射门要多于对手的10次，射正次数都是5次；即便在控球率上，中国女足也只以46.8%对53.2%的微弱劣处于下风。

　　日本女足并非没有机会。上下半场的后半阶段，占优的都是日本女足，但她们所创造出来的绝对机会也不多。赵丽娜扑住了日本女足5脚射门中的4次，其中包括一个单刀、一个近在咫尺的头球，以及宫间绫一脚直奔死角的劲射。由于担心天气太冷，赵丽娜在中场休息时主动要求提前五分钟出场热身，以保持状态。

　　“中国女足的这一批球员很有潜力。她们有身体、有速度、也有技术。”在评价中国女足球员时，日本队内部给出了很高的评价。当日本女足整体上的优势被完全压制时，中国球员的个人能力左右了比赛的结果。整场比赛，佐佐木早早打完了手中的三张牌，而布鲁诺则只用了一个换人名额。

　　比比赛本身更让人动容的球队氛围和精气神。世界杯时期的队长吴海燕在比尼到来后失去了主力位置，场上队长的名头也交给了资历更深的李冬娜。但在队内，吴海燕依然是生活中的队长，继续分担着队内的各种事物。布鲁诺说，球队有两个队长，李冬娜是冰，吴海燕是火。“作为球员肯定都想上场，我也一直在等待着机会。”吴海燕从来没有过抱怨，也没有停止过努力，这一切也被布鲁诺看在眼里。薛娇轻微受伤，布鲁诺在关键的中日之战派出了吴海燕，后者也在上下半场分别成功限制住了对方的核心宫间绫和奇兵岩渊真奈。

　　另一个值得一提的是马晓旭。在王飞“退役门”事件发生后，正是马晓旭劝说王飞跟教练道歉。在中日之战赛后，马晓旭一走出球员通道，就狠狠一振臂，一脸骄傲——丝毫看不出她是被拿下首发、且一分钟未上的那一个。次日，马晓旭见到王珊珊，还嚷嚷着“珊姐你好牛”。“晓旭是真的成熟了。她那么小就被捧上了天，又被摔那么惨，现在真是懂事了。”报道女足多年的记者都感叹说，要是换做是当年如日中天的马晓旭，才不会在自己没发挥好时，还耐着性子接受媒体采访。

　　“我踢球这么多年，就想赢一次日本。这一次终于实现了。”李冬娜在比赛中的失误造成了失球，但她也依然为球队的胜利而感到喜悦。古雅沙贡献了一粒世界波锁定胜局，在防守时也做到了极致。由于拼得太凶，她在次日连最基本的恢复性训练都不能做，只是绕着球场走圈：“奥运会四年才一次，对我们1990年这一批的球员来说，没有多少机会了。”“如果100分是满分的话，那我们的发挥可以打90分，另外10分留给下一场。哪一场都是崭新的比赛。我们不能看历史，如果看历史，打日本就胆怯了。”张睿在世界杯上没有得到一分钟的出场机会，她把对奥运会的渴望，全都倾注在了这次比赛上。

　　说复苏还为时过早

　　胜利是激发球队信心的催化剂，然而好的成绩往往会掩盖很多的问题。

　　能够先后战胜世界杯的冠亚军美国和日本，是否意味着中国女足已经开始全面复苏？这样的设想未免过于乐观。感性地说，在正式大赛中战胜以世界杯亚军为班底的日本女足，中国女足的这一场胜利含金量十足；但理性地讲，球队在技战术层面上所展现的能力，还远不足以被称为强队。

　　“日本女足是自己玩死了自己。”王丽平说，中国女足的胜利足够提气，但要指出的是，目前球队的有利局面更多的是依靠球员的个人能力和一点运气。中国女足前三场比赛的五个进球中，有两个都是点球，另外四个依靠的全是张睿和古雅沙的个人能力，没有一粒运动战中的配合进球。“很难看出这是一支已经磨合了四个月的队伍，她们没有表现出应该有的战术素养。”王丽平的评价和日本女足对中国女足的看法一致。在对手看来，中国队球员个人能力突出，但却并没有被很好地捏合成型。

　　另一方面，布鲁诺虽然在用人上比较公平，能及时进行“自我纠错”，但他此前重点栽培的几名“新人”都被证明难堪重用，这在某种程度上也削弱了中国女足的板凳深度。比如杨曼，布鲁诺看中其身高和在禁区内抢第一落点的能力，但到了正式比赛，他自己都不敢启用速度过慢的杨曼去冒险。而因为布鲁诺力挺杨曼，中国女足在后腰位置上人员过于臃肿，不得不舍弃了颇具创造力的小将雷佳慧。这也导致在任桂辛表现不佳的情况下，布鲁诺没有可更换的后腰人选。

　　在单中锋的选择上，王珊珊一直为马晓旭让位，一直在踢女甲联赛的赵雪显然也跟王珊珊有不小的差距。在边路选择上，由于早早舍弃唐佳丽，韩鹏状态下滑，所以在对阵日本的比赛中，布鲁诺不得不尝试把古雅沙和王霜两个左脚球员放在了两个边前的位置上。与世界杯上韩鹏和王丽思在两个边路的风生水起相比，女足此番在边路进攻上基本没有什么办法。

　　现在，中国女足已经把命运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但距离里约还有对韩国和澳大利亚的两场比赛，球队依然存在不少问题。“最开心的时候，也是最容易出差错的时候。”战胜日本队后的次日上午，布鲁诺在全队开会时给球员拿了一张小纸条，写了这样一句话，提醒队员，现在大家还没有拿到里约入场券，要继续保持斗志和欲望。

　　球员们也没有完全被胜利冲昏头脑。“日本女足目前处在新老交替期，所以她们的成绩不如之前也不意外。但这并不意味着她们会停滞不前。奥预赛期间，日本方面给我们提供的训练条件非常好。这里有很好的设施，到处都有踢球的小孩，人们也发自内心热爱足球。”王霜在接受亚足联官网采访时也说，日本足球依然有许多值得中国学习和借鉴的地方。

　　“在赢下日本队后，信心上肯定会有一些变化。”在接受采访时，王珊珊说，接下来对阵韩国，球队目前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不能掉以轻心。而对于奥预赛密集而残酷的赛程，前三场比赛都打满整场的刘杉杉表示，体力方面并没有什么问题：“越往后打，我们的体能应该是更充沛的。”对阵韩国赛前一天，布鲁诺下午也给队员放了半天假。

　　距里约还有一步之遥，布鲁诺仍然很清醒：“如果第四场就是最好的状态的话，那第五场(对韩国）就不是最好的状态了。应该说，每一场比赛都是一个阶段。现在我们就期待明天（7日）进行一场非常精彩的比赛。每次赛前我们都是这么期待的。”

　　特约记者陈清扬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