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现在叫红料瓶,很写实的名字。她原本的名字大约是烟雨朦胧,不胜凄美的,但终于还是无从考证了。她静默的矗立在木架上,以一抹刺目的红跃然行人眼中。那抹红似流淌于皑皑白雪间的热血,似燃烧于茫茫夜幕中的红烛,如怨如慕,如泣如诉的静默让驻足的人们想要聆听关于她全部的哀伤情愁。特殊的,不一般的美,才叫美。
岁月在墙上剥落,瞥见烛火尚不忍苛责的过往
旗袍是造物主对东方女性最完美的馈赠,巧夺天工的剪裁将东方女性的知性美描画得恰到好处。民国的女性将这样的美好典藏至今,即使在莺歌燕舞的环境中也亭亭而立,即使在荒烟蔓草的年代也不曾废弃。她恰好生就在那样的年代。
想来她原本一定就是温润如玉,姿容胜雪的模样。尚未经雕琢的她,有着全天下女孩家的那种稚气未脱的天真烂漫,即使因为贪玩,在身上留下一两个黑色的小斑点也不曾颦蹙眉头。她终日与山川河流相伴,不涉世间多烦扰,不问沧海成桑田。彼时的她尚未遇到让自己愁上心头的人。
当采石人的手指划过她的脸庞时,娇羞涨满了少女的心头。为何漫山遍野的瓷石不曾得他半眼青睐?为何偏是自己得他如此情有独钟?她不住地想,不住地羞,甚至没有察觉到不知何时,养育自己的大自然已经与自己死生不能再见。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水揉火烤的境遇让她不敢相信此生竟然要经受这般痛苦的磨砺,但每一道工序过后,采石人看着站在残渣中的自己所露出的微笑成了她最大的慰藉。那微笑仿佛是冬日里跳跃的火苗,仿佛是夜色中苍穹的晨星,它以刺破痛苦的力量支撑着自己。千度的高温不曾在她的身上留下半条缝隙,一如她的执念,始终如一。
冉冉檀香袅袅起,朱红木窗衬瓷肌。她的白璧无瑕在采石人开窑那刻的惊叹眼神中得到了证明。自此以后,她在他的窗前亭亭而立,替他迎接晨晓的第一缕阳光,代他送走日落后的最后一片晚霞。
他亦视她如瑰宝,时时谨慎,事事小心,不曾让她有半分损伤。晨雾弥漫的拂晓,她伴他练泥、拉坯;月影稀疏的夜半,她望他刻花、上釉。在她看来,采石人有着多么神奇的一双手啊,这双手赋予了她倾世的姿容。
你锁眉,哭红颜再难唤回
时间如果能定格在这个烦恼尽殆的年纪,似乎所有的美好都将会找到归属。然而世间最为无奈的事情莫过于:“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红料如嫁衣,她终于等到了这天,为他披一袭红妆,如同新嫁娘。瓷窑内,她燃放的热情稀释灼心的温度;瓷窑外,他忐忑的等待解读红妆的风情。开窑的那刻,她看到他喜极而泣的泪珠如孩子般颗颗坠落,他看着自己,眼神中有欣慰,有不舍,有耐人寻味的情愫。
这时的她才恍然,岁月偷走了他原本挺直的脊梁,在他曾经乌黑的发间种下了丝丝银发。他轻抚自己的手变得更加粗糙,但是她还能感受到他手掌传出的温润的温度。这温度在不久后终于还是消失了,惨白的月儿勾住她的心弦,她第一次懂得,这就是失去,此后这世间的一花一木,都再没有他的痕迹,她有的只是无尽时光里的遗世而独立。
饮尽风雪,与君长绝
采石人走了,却没能把和她的回忆一同带走。此后的百余年间,她辗转在不计其数的形色各异的宿主中,他们掌心的温度或热烈,或冰冷,但她始终再不曾感受到那种粗糙中带着温润的手掌,于是,她静默了。
穿梭百年的她在今天仍以一抹刺目的红色矗立着,时光几乎没能带走她的丝毫光华。沉寂百年后的她当然懂得,这身红妆是他送给自己最后的回忆,而她也一如初妆的保持着自己鲜红色的骄傲与纯白色的灵魂,矢志不渝。
文/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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