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家所独有的浪漫,大抵是在书的扉页题词“献给某某某”,翻开《树犹如此》,所见第一句话便是“纪念亡友王国祥君”,另附1958年合影一张,相片上眉清目朗的两人肩并肩,喜笑盈腮。对于读者而言,散文集仿佛是窥探作家私生活的公开途径,从中得以了解作品相关创作背景和思想灵光,与创作者形成更密切的精神共振。
王国祥君便是那位相交多年的挚友,首篇同名散文回忆的就是二人往事。两人是中学同学,一早建立起“异性手足祸福同当的默契”,迁至圣巴巴拉后更是一同爬梯子摘邻居的果子、吃螃蟹烫绍兴酒、在家中后院栽柏树,在处处生活细节中含蓄勾勒起朴素真挚的情谊。深刻的感情从来不见纵情悲恸,连带哀婉也是节制的,经年之后独坐院中,抬头忆起那里曾有棵柏树,是他当年与王国祥一起亲手种下的,如今已是空荡荡。
《树犹如此》总共被编排成三个部分,分别是“至念真情”、“文学不死”、“关怀艾滋”。白先勇先生祖籍桂林,是国民党桂系将领白崇禧之子,书中写故乡与童年,谈及桂林米粉时称“桂林水质好,榨洗出来的米粉,又细滑又柔嫩”;童年居住在上海,亦对上海有着潜意识中的眷恋,大学创作的第一篇小说也是上海故事;他写对文学艺术的热爱,为昆曲之美深深折服;写几位友人对艺术创作的独特见解和虔敬态度,从中汲取正面力量;书中最后部分是关于艾滋病的详尽科普与防治,内容涵盖座谈纪实、访谈等等,比起“同性恋”这个标签,更多的应该是扛起身为文学家的社会责任,利用文学艺术本身的能力和自身名望,试图消除社会对同性恋者或是艾滋病人的偏见与误解。这一切均成为构建生命的重要材质,令读者透过诸多宽泛议题从不同视角多方面理解作家的人生态度。
“文学不死”这个类别下,除却探讨文学的自身价值并举例分析文艺作品(譬如四大名著、《金瓶梅》、《牡丹亭》等等)以外,也顺便谈及部分故事的创作背景,更主要的是能从中窥见作家本人的文学观。白先勇先生强调文学最重要的功能是情感教育并且认为“文学的最高境界必然指向某种宗教情怀。”意指文学能令人产生同理心,理解人生的错综复杂,哀矜勿喜,对他人痛苦报以理解和体恤。究其本质,这样的态度正是出于文学家的自觉,一种人文关怀和对人心的悲悯,这与他本人积极普及艾滋病防范教育、关怀艾滋病人的人性诉求的做法是相统一的,这也是文学实现自身价值和责任的方式,利用文学来为被误解的群体“提供人心抚慰与支撑”,可见文学的精神力量之巨大。
值得一提的是,白先勇先生因创办《现代文学》杂志而与台湾著名戏剧家、文艺理论家姚一苇结识,他在一九九七年的《文学不死——感怀姚一苇》这篇文章中谈及姚先生的文学观点,“姚先生认为现代主义全盛期的作家对待创作的态度严肃,“像乔伊斯、卡夫卡、伍尔夫、叶芝、艾略特等等,他们是根据自己的理解来创作的,不管有没有人看、有没有市场”。“因此在那个时代,作者是为了自己而写的,是所谓的精致文化(High Culture)的时代”。相对于此,后现代进入了晚期资本主义,“有一件事是肯定的,那就是文化工业。文化成了工业,任何文化活动都是商品化了。这个现象把所谓的精致文化和大众文化的界限消弭了”。如今看来,姚先生的观点实在极富洞见,这恰好与当代新媒体创作者们“写作去自我化”、“以用户体验代替自我表达”的创作态度得以交叉对比,也颇觉玩味。
文/绿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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