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穿越千年的“造绿之歌”

  1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

  公元5世纪初。

  匈奴首领赫连勃勃站在鄂尔多斯草原上,面对一片绝佳的湖泽波光、林泉草色,不禁感慨:“美哉斯阜,临广泽而带清流,吾行地多矣,未有若斯之美。”此后,他在这里建立了匈奴大夏国,大兴土木,修建了统万城,并定都于鄂尔多斯草原。

  当时,统万城位于纳林河以南,无定河北岸的塬台高地上,背靠吴契山,西邻奢延泽,是湖泊十分集中的区域。无定河及上游红柳河流域河床宽广、渠叉交错。据记载,统万城由十万人历时五年筑成,其后城内军民也有四万人,最多时达七万人,还有数百万牲畜,可见当时城内水源充足。

  城外则是一片水草丰美的景象。沟谷、河岸边生长着椴树、桤木、榆树、胡桃、杨树和柳树等喜温湿乔木,林下是湿生草本群落;河流、湖泊、沼泽中水生植物繁盛,在河湖干涸的丘间低洼处或盐碱性的土壤上分布着藜科、菊科、蔷薇科等灌木和草本植物,在塬面或山丘上还长有松柏林,一片温带干草原的景观。

  2鄂尔多斯天尽头,穷山秃而陡,四月柳条抽。一阵黄风,不分昏与昼。因此上,快把那“万紫千红”一笔勾。

  1997年4月。

  伴随着呼啸的风声,沙尘暴来临了。它像一头饿疯了的野狼一般,张牙舞爪地要把一切塞入腹中。漫天席卷的风沙中,只见一小队人俯低身子艰难地行进着。风沙飞舞,遮天蔽日,天自然也就暗了下來,而人几乎睁不开眼睛,只能凭感觉朝着大概方向走。

  虽然已经过去20多年,但回忆起当时的情景,内蒙古乌兰陶勒盖镇治沙站站长巴雅尔仍然感到有些后怕。“记得当天下午两点钟左右,风突然大了起来,我们在离住所30多千米外的沙地里种树,看见天气不对,便开始往回走。果然,不一会儿沙尘暴就来了。天又冷,人又饿,我们走到晚上11点钟左右才找到一户人家,但当时大家生活都很困难,加上我们那么多人也根本住不下,于是只能继续往回赶,到家时已经凌晨一点多了。”巴雅尔说。

  巴雅尔从20世纪90年代初参加工作开始就一直在当地治沙。据他讲,这样的沙尘暴天气在当时实在是平常得很。

  从公元5世纪到1997年,时间已经过去了一千多年。一千年,沧海可以变成桑田,昔日辉煌的统万城早已湮没在茫茫沙海之中,踪迹难寻。在这一千多年的过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让毛乌素这片水甜草美、牛羊成群的沃野变成风沙肆虐的“死亡之海”?那令人怀念的“万紫千红”到底是如何被勾去的呢?

  气候变迁、战乱、过度放牧——在一卷卷历史资料中布满了这样的字眼。无论是自然因素还是人为因素占主导地位,总之,在二者的交织作用下,昔日沃野千里的草原终于荡然无存,几乎被凶猛的“沙魔”吃得干干净净。

  “毛乌素沙地的基质为沙土,保水力差,极易受风蚀,加上这里远离海洋、降水稀少、气候干旱,表土层一旦被破坏,就会造成沙化,并在风力的作用下加速扩展。而历史上这里战乱不断,大面积开荒、过度放牧和人口迁徙对植被造成严重破坏,导致生态环境一步步恶化。”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乌审旗气象局局长张乐说。

  恶化的速度令人吃惊。根据中国科学院植物研究所博士后孙同兴在《陕北统万城地区历史自然景观及毛乌素沙漠迁移速率》一文中统计,在公元4—5世纪之后的近1 600年里,毛乌素沙漠不断扩大范围,其南部边缘推进了大约200千米。如果以1 600年的时间计算,沙漠向南扩展的速度平均每年达125米!

  3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

  2015年5月。

  殷玉珍家门前俨然已经成了一个花园,玫瑰、牡丹、菊花开得正欢,还有许多叫不出名字的观赏花。殷玉珍是全国治沙标兵,自19岁从陕西省靖边县嫁到乌审旗井背塘开始,她和丈夫就冒着严寒酷暑开始种树,30多年来把大片沙地变成了绿洲。

  “我喜欢种些花花草草,那些观赏花大多是十多年前种的,牡丹和菊花是2010年种的,玫瑰则是近几年种的。”殷玉珍把它们当成了自己的孩子一般。谁能想到,在毛乌素沙漠腹地——乌审旗的土地上,竟然能长出娇滴滴的玫瑰花!

  时间穿越到千年以前,也是在这片土地上,在农田、沟谷、河岸边,高大的杨树挺拔耸立,低矮的小松树青翠欲滴,杨柳摇曳着绿色的身姿。远处,碧绿的水波上游弋着成群的水鸟,水面上荡起阵阵涟漪……

  时隔千年,这些郁郁葱葱的植被在被无情的“沙海”掩埋以后,不知从何处找到了力量,从这片土地里破土而出,仿佛要迫不及待地向世人宣布:沙海退下,这里是我们的天下!

  然而,对于长期生活在乌审旗的人们来说,他们都见证了这种力量——因为他们自身就是这种力量的化身。

  4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

  殷玉珍曾说“宁肯种树累死,也不叫沙欺负死”。的确,长久以来乌审儿女治沙的决心和对绿色的渴望是刻到骨子里的。于是,在乌审旗这片土地上就留下了许许多多治沙的故事。

  宝日勒岱、殷玉珍、乌云斯琴、盛万忠、乌云斯庆十三姐妹,他们的名字就像生命力极其顽强的沙柳一般,在这片沙漠上扎下根来,风沙再也不能动摇其分毫。

  乌审旗林业局总工王文明说:“依托三北防护林工程、天然林保护工程等国家重点林业生态建设工程,乌审旗先后经历了集体治沙、大户造林、企业造林、产业治沙、以育代造等不同时期的防沙治沙模式。”

  “治沙前,这里几乎看不到绿色,光秃秃一片,沙尘多,降雨量少;治沙后,这里满眼绿色,到处是春的气息。沙尘少了,雨水多了,鸟多了,水清了,沙绿了。”乌审旗萨拉乌苏湿地管理局局长边良对治沙前后这里的生态环境变化感触尤深。

  乌审旗现有597种植物,195种野生动物。2018年冬,近40 000只赤麻鸭和绿头鸭栖息在萨拉乌苏湿地公园过冬;阔别近两年的大天鹅又重回湿地公园栖息。动物总是能敏锐地感知生态环境的变化,它们的到来当然也就释放出一种信号——这里的环境很不错。

  截至目前,乌审旗森林覆盖率和植被覆盖率分别达到了32.89%和80%,比1999年提高了13%和30%。

  经过几十年一代又一代人的努力,乌审儿女怀抱“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决心,终于将“沙魔”降服,让沉寂千年的沙漠再次披上绿装,处处鸟语花香。昔日的毛乌素沙漠已经远遁,退守到人们的记忆之中。

  生态环境得到改善后,人们的生活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现在不仅可以种玉米等庄稼,还能种红枣、枸杞、山杏等经济作物,沙柳、旱柳等还能卖给当地的生物质发电厂,在草场上养着二三十头牛、两三百只羊,基本家家户户都盖起了新房。” 巴雅尔高兴地说。

  这似乎令人难以置信。有谁知道顶着风沙在这片贫瘠的土地上种树的日子有多艰难,经乌审儿女之手栽种的树苗有多少葬身在这片沙漠底下,当初那些不起眼的、星星点点的绿色最终是如何连缀成片成为一片绿海的……也没有人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第一只天鹅历经长途迁徙、路过这片记忆中的沙海时,看到的却是林泉皆备的绿海。

  正如作家肖亦农在《毛乌素绿色传奇》一书中所述:“也许,你只有融入毛乌素沙漠之中,亲耳聆听了毛乌素沙漠从远古走向现代的铿锵律动,亲眼目睹了一座座沙漠悄然消失,你才会懂得什么叫心灵的震撼。当你扑下身子感受毛乌素沙漠变化,你才知道是十万乌审儿女用生命、汗水、智慧以及丰富的想象力、卓越的创造力,还有渴求现代美好生活的激情,共同书写了毛乌素沙漠的绿色传奇。”

  吴鹏 刘瑞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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