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送机事故报告

  张力是个刚从大学毕业不到一年的新生代上班族,他这会儿在去公司的路上。每天的这个时间,他都靠刷微博来打发时间。

  他正在往自己居住街道的传送点走。其实,用“走”这个动词有些不准确。确切来说,他现在是站在人行道的履带上,履带自动往前滑动,只要在路口转到正确的履带上,就能到达目的地。

  当然,履带的运行速度比较缓慢。如果张力不那么偷懒,选择走人行道,他能更快抵达社区传送点,可包括他在内,这条履带上的所有人都站在属于自己的位置上。和其他人一样,张力宁可降低前进的效率,也不愿意挪动一步,让自己成为那个不合群的人。

  他低头看着自己移动终端的VR镜头里射出来的光屏,手指点击了一条今天早上发出来的长微博,那条微博的题目引起了张力的注意——《传送机事故报告记录》。张力点开了这条长微博,开始阅读里面的信息。

  传送机事故报告记录

  在当今社会,定点传送技术深刻影响着人们的生活。自几年前传送机被广泛推广应用以来,我们想要从日本的东京到达美国的纽约,只需要花费十分钟。而在传送机发明出来以前,同样的距离至少会花掉十几个小时,人们的出行依赖于汽车、火车和飞机等一系列不方便且占地面积大、十分消耗能源的旧型交通工具。

  传送机是WORK公司给人类社会带来的革命性发明,它大大缩减了国与国之间的距离,提高了人们的工作效率。可你知道吗?传送机作为一种交通工具,也是会发生事故的。

  在给出具体事故案例之前,笔者先向读者们简单地介绍一下传送机的工作原理。

  WORK公司所研发的这台跨世纪定点双向传送机,其传送原理是:拾取传送用户的DNA和所携带物质组成信息,将用户的肉体和记忆画面数据复制,在目标地点重新组成。如用户从A点被传送到B点,在A点的传送机拾取了用户的记忆,将用户的肉体分解成液态保留在A点传送机的容器里,接着用户的身体信息被传送到B点,B点的传送机会用人体的基本素材将用户身体和所携带物质重塑,输入A点记录的记忆,至此传送成功。

  每台传送机柱体上方的巨大容器里装着的就是组成人体骨骼、内脏和血肉的基础素材液体,而这些素材的来源就是那些每天都要在不同地点来回穿梭的普通人,也就是正在看这篇文章的你。

  分解、记录、传输、复制、重塑,这些都是好听的词汇。

  看到这里,我想已经有读者明白了。是的,我们每个人几乎每天都要被杀死至少两次。

  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你进入A点传送机后的记忆是不存在的,而只有在B点,也就是传送目标点,记忆才比较完整。

  我们能够记得传送完成后所在传送机的结构,但却无从得知传送前的传送机内部结构。这是因为我们在A点经历的被分解过程并不是无痛的。

  没有人在被杀死的时候会觉得不痛苦。在A点的用户是被活活分解的,而被分解时的记忆不会传送到B点。一个人如果一天使用传送机三次,那他每天都会经历三次被分解的痛苦,只是他不会有这段记忆而已。这些信息WORK公司并未对外公开,他们害怕人权组织的干涉。

  好了,传送机的原理介绍大抵完成,接下来让我们把话题回到WORK传送机曾经发生的事故上。

  如同人類曾经使用过的各种交通工具,传送机当然也不是完美无缺的,它的各种历史事故更加离奇和匪夷所思。

  接下来的这些案例都是真实发生过的,也许有些人曾经在新闻网站上看过类似的信息,但如今这些消息已经被删除干净。我的团队采访过那些目击事故现场的平民,然而他们因为“某些原因”闭口不谈曾经发生过的事。

  WORK公司不希望旗下的广大用户因为这些事故而放弃使用他们的产品。

  好了,我们话不多说,直接进入正题。

  传送机事故第23号

  事故级别:4(恶劣)

  保密级别:最高(不可对外宣传,此文档只留存于WORK公司内部,用于研究和技术改良)

  受害人:郭镇明

  性别:男

  年龄:29岁

  事故发生时身体数据级别:健康

  婚姻状况:已婚,有一子一女

  事故概述:2079年3月13日8时23分,郭镇明使用传送机从居住地(中国杭州)前往工作单位所在地(澳大利亚墨尔本)。当郭镇明被传送到墨尔本时,他的大脑因为某种原因保留了在杭州市传送点被分解时的记忆,这段记忆对郭镇明造成了严重的精神伤害。经三甲医院精神科医生鉴定,郭镇明因为此次事故而患上了中度精神分裂。其家属以医院证明为证据,将我司上告法院,经我司法务部多次上门游说调解,家属最终接受了我司提供的400万元人民币赔偿,撤销了上诉。

  档案记录完毕

  记录时间为2079年11月11日

  传送机事故第38号

  事故级别:5(极其恶劣)

  保密级别:最高

  受害人:陈祈峰

  性别:男

  年龄:32岁

  事故发生时身体数据级别 :一般

  婚姻状况:已婚,无子女

  事故概述:2079年5月1日11时7分,陈祈峰使用传送机从家庭所在地(中国成都)前往工作地点(中国香港)。在传输过程中因程序出错,复制出了四个记忆和相貌一模一样的人。当时,其中一个陈祈峰第一时间选择了报警,且因为这一举动导致了其余三名陈祈峰的通讯机号码被通讯公司识别为虚假账号。

  此后,警方和我司客服人员赶到了现场,将四名陈祈峰一起带走,由专业的法医对他们进行DNA、记忆和心理鉴定。法医得出的结论为:四个人都是陈祈峰本人,且鉴定证明有法律效益。陈祈峰是WORK公司产品的受害者,WORK公司需要依法赔偿受害人。

  得知消息后,我司法务人员第一时间与上级取得联系,经过董事会批准,我司可以接受陈祈峰在法律许可范围内提出的任何赔偿诉求,但在政府的户口记录上只有一个陈祈峰,因此我司只能接受一个陈祈峰所提出的诉求。

  四名陈祈峰很快就为了户籍归宿问题起了争执。此时,唯一可以使用通讯机的陈祈峰,在此我们把他称之为陈祈峰1号,其他人为2~4号。1号与妻子王思慧联络上之后,将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了她。很快,王思慧赶到了警局,她几乎没有花时间去鉴定,直接认领了最初与她取得联系的陈祈峰1号。

  至此,陈祈峰1号便是法律唯一认可的陈祈峰,而其余三人沦为了黑户。陈祈峰1号及其妻子很快就收到了他们所需要的赔偿费,与我司达成和解。其余三名陈祈峰对此表示不服气,但他们的抗议是没有用的。从法律和伦理角度上来看,都只有一个陈祈峰,他的妻子也只愿意认领其中一个人。其余三名陈祈峰属于交通事故意外产物,由事故负责方——也就是我司进行回收处理。

  档案记录完毕

  记录时间为2079年7月4日

  传送机事故第179号

  事故级别:2(无危险性)

  保密级别:特殊(人为)

  受害人:无

  嫌疑人:周超

  性别:男

  年龄:26岁

  事故概述:人事部提供信息,周超在2078年12月起就任我司基因管理顾问一职,于2080年4月离职。

  2079年12月至2080年3月,周超擅自将韩国首尔某处的传送机改造出微整容功能,私下在微信朋友圈宣传,利用职位之便敛财。周超增加的微整容功能十分方便,其客户只需要将自己的需求告知周超,再使用经由他本人亲手改造的传送机传送一次,就可实现面部微整容。

  此事很快便东窗事发,经热心职员举报,发现包括我司内部员工在内,短短几个月已经有一千多名客户使用该传送机进行整容。

  该事件无人员伤亡,但周超私自改造公司对外产品,严重违反公司规章制度和劳动协议,已经被我司开除。离开WORK公司后不久,经由原客户的投资,周超本人靠开整容医院成为了亚洲首屈一指的富豪。

  档案记录完毕

  记录时间为2080年12月18日

  传送机事故第141号

  事故级别:5

  保密级别:最高

  受害人:耿乐云

  性别:女

  年龄:35岁

  事故发生时身体数据级别:健康有孕

  婚姻状况:已婚,有一女

  事故概述:2080年6月12日8时57分,耿乐云使用传送机从家庭所在地(中国上海)前往当地第二妇产科医院。在抵达医院传送点时,耿乐云迟迟未打开传送门,我司客服人员接到了传送机发生事故的警报,与该医院保安科取得了联系。

  妇产科医院安保人员使用内部钥匙打开门锁时,发现了惊人的一幕。耿乐云以极其不正常的姿势趴在地上,无法发出声音,也不能动弹,安保人员马上将其送医。经检查,耿乐云女士失去了全身的骨头,在这种状况下人类是无法生存的。

  耿女士死亡后一周,我司取得了她的尸检报告。没有了骨头之后,耿女士因全身的器官和血管叠加挤压,血液无法流通,器官快速衰竭而死,而且这次事故死亡的不止一人,耿女士腹中七周大的胎儿也跟随母体一起死亡。

  我司的产品一次只能记录传送一个DNA信息,因此我司不建议怀孕的女性使用我司的传送机产品,因为这几乎百分百会导致她们失去胎儿。而耿女士死亡的原因是她在不知道自己有孕的情况下使用了我司产品,操作失误致机器出现识别故障。

  针对这次事故,我司为全球的传送点更新了传送前体检服务。如用户身体状况不适合传送,传送机将会暂时终止为该用户服务,以保证安全。

  档案记录完毕

  记录时间为2080年8月7日

  传送机事故第41号

  事故级别:4

  保密级别:高

  受害人:刘宇

  性别:男

  年龄:52岁

  事故发生时身体数据级别:健康

  婚姻状况:已婚,有一子两女

  事故概述:2079年11月6日21时左右,我司法务顾问接到检察院通知。一名37岁的妇女报警声称自己丈夫的人格被掉了包,现在这个冒名顶替她丈夫的人打算将自己家里、公司的财产全部转移给一名叫普拉托·格利克斯的美国男子。

  据这名王姓女士介绍,她和她真正的丈夫都不认识这个普拉托,他的丈夫不会无故把财产给一个陌生人。王女士认为自己的丈夫刘宇是在几个月前的某一天使用传送機时被掉了包,本该进入他丈夫身体的刘宇的意识和记忆因传送机出事故而变成了另一个人的。

  她的怀疑不是空穴来风,刘宇的心理医生也持有相同的意见,而且现在的“刘宇”不会说中文,也不记得身份证号、银行卡密码等。他之所以不能成功转移财产,也是因为银行工作人员发现他现在所写名字的字迹和以前不一样,别说不会写中文了,就连英文字迹也无法匹配。最终,银行开具了该名“客户”并非本人的文件。

  王女士拿着医院证明和银行通知单,将这个跟自己朝夕相处的男人和WORK公司一并告上法庭。该案件立刻引起我司高层的关注,经过调查,我司确认刘宇的确就是普拉托·格利克斯。

  经调查,普拉托是一名美国人,他失业已经一年两个月了,有吸毒和诈骗的前科。此人在2079年7月6日21时使用传送机前往美国纽约。同一时间,刘宇也从香港的传送点返回深圳的居住地。在21时18分左右,传送机信息记录故障,错误地将两个在不同国家的人传送到对方的目标地点,但因为DNA信息不同,在目标地复制的还是本人的肉体,传输的记忆却是对方的记忆。

  案件发生后,我司法务人员积极与位于美国的“普拉托”取得了联系,“普拉托”说着一口流利的中文,而且拥有刘宇本人的全部记忆,他甚至记得一些只有他和妻子王女士才记得的私人记忆。经过董事会批准,我司进行特殊“处理”,将两名记忆安插错误的男人恢复原状。

  对于美国人普拉托的诈骗行为,因为没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王女士一家大度地表示不予追究。我司在法院的调解下,分别对两名受害人进行了合理的赔偿。

  档案记录完毕

  记录时间为2079年11月26日

  以上几个案例是我们记者跟踪调查到的几起恶性事故,WORK公司的传送机自普及以来已经发生近千起传送事故,它绝不是WORK宣传的安全无害产品。传送机的确为现代生活带来了便利,但我们每天都会被分解重塑,和死亡擦肩而过。这难道不是泯灭人性的行为吗?仅仅因为事后没有记忆,我们就能坦然地面对被分解的痛苦吗?在此,我呼吁大家多走路、开车,乘坐飞机等传统交通工具,不要过分依赖传送机。

  最后,请大家积极转发此条微博,转发满2 000抽奖一台奥迪汽车!

  阅读完这篇微博,张力抬起头,发现人行道传送履带正好把他领到了社区传送点。他还要去上班,如果迟到会扣今天百分之十的工资,他不可能乘坐其他交通工具,因为他的工作地点不在本市。可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平时他眼睛都不眨一下就能坦然进入的传送机,今天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会被活着分解吗?

  他犹豫了片刻,身后的路人已经开始斥责他动作太磨蹭、浪费别人的时间了。外人的催促和对那十分之一工资的疼惜促使张力鼓起勇气,走进了传送机。身后的自动门紧紧地闭合,他看着白色的操作界面,才发现这里是没有“退出”或者“开门离开”这些选项的。他除了前往目的地,没有别的选择。

  张力根据语音提示,取出一个牙签,拾取了自己的唾液,将牙签放进一旁的扫描仪里。传送机马上开始运作,他看到数道红色的激光灼烧着他的身体。剧痛在一瞬间支配了他的意识,而此时他连可以逃走的双腿都被分解了。那个在目标点复活的张力不会记得在传送机里发生的事情,也许就算知道,他也不能说不。

  张力的生存依赖于传送机,我们每个人都是。因为它太方便了,我们没有选择。

  几分钟后,张力顺利到达公司。离上班还有15分钟,他有时间泡个咖啡,干点别的事情。可当他想把那条《传送机事故报告记录》微博再看一遍时,发现该微博已经因为涉嫌造谣而被删除了。

  张力端着杯子往自己的办公桌走,他突然发现,自己从来不曾拥有走进传送机后的记忆,他的记忆每一次都停留在传送机自动门打开的那一瞬间。手中的咖啡杯热得烫手,但茶水间距离自己的座位并不远,他宁可让自己的手挨烫。他一直忽略了自己的感受,活在他被迫接受的理所当然里。

  海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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