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母亲的孩子

  • 来源:延河
  • 关键字:创作,食物,迟到
  • 发布时间:2019-12-09 20:30

  伊丽莎白·斯特劳特,美国当代作家。1956年出生于缅因州波特兰市,大学毕业后开始文学创作。已出版《奥利芙·基特里奇》《一切皆有可能》等。作品长居《纽约时报》畅销榜前列,在文坛拥有坚实口碑。2009年凭借《奥利芙·基特里奇》获普利策小说奖。

  他们迟到了。

  奥利芙·基特里奇讨厌别人迟到。他们是在午餐过后说的。奥利芙把准备的所有午餐倒掉——给两个大点的孩子准备的花生酱和果冻,给儿子克里斯多夫和妻子安准备的金枪鱼三明治。还有两个更小的孩子,她不知道该准备什么。六周的小婴儿,还不能吃任何固体食物;小亨利两岁多了,但两岁大的孩子能吃什么?奥利芙记不起克里斯两岁时吃的是什么。

  电话响了,奥利芙迅速接通电话。克里斯说:“妈妈,我们现在准备离开波特兰,就不吃午饭了。”

  “午饭?”奥利芙说。现在已经是下午两点钟了,透过窗户,四月底的阳光洒在海湾上,如同钢铁般耀眼,洒下牛奶般的乳白色,浪端没有一点点泡沫。

  “我们得给孩子们准备点吃的,很快就到了。”

  从波特兰过来大概一小时的车程。奥利芙说:“好吧,你们需要晚饭吗?”

  “晚饭?”克里斯问到,好像她在提议他们坐航天飞机去月球一样。

  “当然,需要。”奥利芙在背景中听到一声尖叫。克里斯说:“安娜贝拉,住口!立即停止,安娜贝拉,我数到三。妈妈,我再打给你。”电话挂断了。

  “哦,天哪!”奥利芙喃喃道,坐在餐桌旁。她还没有把墙上的画拿掉,但这个地方看起来有很大的不同,好像她很快就要离开这儿。她认为自己不是一个喜欢小玩意摆设的人,但在厨房的角落有一盒小摆设。当她从坐的地方看卧室时,发现房间似乎变了很多。房间只有家具和墙上的两幅画。书已经在一周前送给了图书馆,除了一盏台灯,其他的都装在盒子里。

  电话铃又响了,“刚才对不起。”她儿子说道。

  “你在边开车边打电话吗?”奥利芙问道。

  “我没有开车,安在开车。不管怎样,我们很快就到了。”

  “好吧,”奥利芙补充道,“见到你我会很高兴。”

  “我也是,”儿子说道。

  我也是。

  挂了电话,她穿过房子,忧虑之情席卷而来。“你做错了所有事情,”她轻声对自己说。距离上次见到儿子已经过去三年,这有些不正常或者说不正确。最后一次去纽约探望他时,安正怀有小亨利,还没有娜塔莉(另外一个更小的孩子),那次相处得很糟糕,最后她儿子让她离开。她离开了那里。后来她只见过他一次,就是他飞到缅因州参加他父亲的葬礼。他在整个教堂前讲话时,眼泪从脸上流下。“我从没听过父亲发誓”,这是他那天说的一句话。

  奥利芙检查了浴室,确保有干净的毛巾。她知道那里有干净毛巾,但还是忍不住再检查一遍。他们说不用担心没有婴儿床,但奥利芙还是担心。小亨利两岁半,娜塔莉才六周,他们怎么会不需要一个婴儿床?好吧,通过他们在纽约的居住环境判断——那个地方真是一团糟——他们能利用有限的条件解决一切问题。安娜贝拉现在差不多四岁,西欧六岁。一个六岁男孩喜欢做什么呢?为什么这么多孩子?安和一个男人有了西欧,和另外一个有了安娜贝拉,现在又和克里斯有了两个孩子。这意味着什么呢?克里斯已不是一个年轻人了。

  事实上,当奥利芙看到他下车时,她无法相信,简直难以置信,他现在已经头发花白。克里斯多夫!她朝他走去,他正在打开车门,孩子们一涌而出。“嗨,妈妈,”他向她点头。有一个黑发小姑娘,穿着厚实的粉红色尼龙外套和一双淡蓝色齐膝橡胶靴,看到她立即转身离开;还有一个年纪大点的金发男孩,盯着奥利芙。安正在把小婴儿抱出车。奥利芙走向克里斯,张开双臂抱住他,感觉到他有些尴尬。她向后退,他也向后退,然后他走进汽车,从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型飞行员座椅的装置上抱起孩子,对母亲说:“这是亨利。”

  那孩子站在地上,用睡意蒙眬的眼睛看着奥利芙。“你好,亨利,”奥利芙说,那男孩缓缓抬起双眼,脸贴在他父亲的裤腿上。“他好着吗?”奥利芙问到。他的眼神、像妈妈一样的黑色头发,还有黑色的眼睛,让她立刻想到,这不是亨利·基特里奇!她在想什么?她想着可以在这个小男孩身上些许可以看到丈夫的影子,但是取而代之的完全是一个陌生人。

  “他刚睡醒,”克里斯說,然后抱起了小孩。

  “好吧,快进来,快进来,”奥利芙说到,突然意识到还没有跟安打招呼,她一直耐心地在旁边抱着婴儿。“你好,安,”奥利芙说道,安回应道:“你好,奥利芙。”

  “你的靴子和你的帽子一样蓝,”奥利芙给小女孩说道,小女孩感觉很困惑。

  “这只是一种比喻,”奥利芙解释道——小女孩没有戴帽子。

  安说:“这是我们是为这次缅因州的旅行特意准备的靴子,”这令奥利芙感到困惑。

  “好吧,进来之前脱掉它们,”奥利芙说道。

  在纽约时,安曾经问过是否可以称呼奥利芙“妈妈”。现在安没有走向奥利芙,奥利芙也没有走近安,而是直接走进房子里面了。

  他们将在这里度过三个晚上。

  到了厨房,奥利芙仔细地看着她的儿子。他环顾四周,看起来轻松愉悦。“哇,妈妈,你收拾的真干净。”“等等,你把父亲的所有东西都捐出去了吗?这是怎么回事?”

  “不,当然没有。”她说道,“只是部分,他已经走了一段时间了,克里斯。”

  他看着她:“什么?”

  她重复自己说过的话,随即转身离开。然后她说:“西欧,要不要喝点水?”男孩睁大眼睛盯着她。然后轻轻摇了头,走到他母亲身旁,她怀里抱着婴儿,在黑色外套里面耸耸肩。奥利芙看到安的肚子从黑色弹力裤里鼓出来,虽然她的胳膊在白色尼龙衬衫里看起来很瘦。

  安坐在餐桌旁,说:“我想要杯水,奥利芙,”当奥利芙转身递给她水时,看到了她的乳房——正好清楚地暴露出来,在厨房里,乳头又黑又大——她感到有些不适。安把婴儿抱到胸前,奥利芙看到这个小东西闭着眼睛,紧紧抓住乳头吸吮。安对着奥利芙笑了笑,奥利芙认为那不是真正的微笑。

  “哦。”安说道。

  克里斯没有提他父亲的任何财产,奥利芙认为这是一个好兆头。“克里斯,”她说道,“随便点,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

  她看了儿子一眼,感觉到这已不是他的家了——这是奥利芙在他脸上捕捉到的信息——他坐在餐桌旁,伸展着他的长腿。

  “你想要什么?”奥利芙问道。

  “我想要什么?你指的是?”克里斯看看钟表,回头看着她。

  “我意思你要不要也来杯水?”

  “我是想喝点。”

  “好,喝点什么?”

  “喝杯酒,但我觉得你应该没有。”

  “我有,”奥利芙说,她打开了冰箱。“我有白葡萄酒,要不要来一点?”

  “你有酒?”克里斯问道。“是的,我想喝点白葡萄酒,谢谢,妈妈。”他站起来。“等等,我自己来。”他拿出酒瓶,有半瓶酒,倒到玻璃杯中,看起来像柠檬水。“谢谢!”他举起酒杯,喝了酒。“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

  “哦,”奥利芙忍着没有说出杰克的名字,“我只是刚开始,喝一点点。”

  克里斯的笑容充满讽刺意味。“不,妈妈,不是这样,告诉我真相,你什么时候开始喝酒的?”他坐到餐桌旁。

  “有时候有朋友过来,他们喝酒。”奥利芙刻意转身,打开橱柜取出一盒饼干。“要不要来点饼干?我还有些奶酪。”

  “你会有朋友过来?”但克里斯看起来似乎不需要一个答案,他和妻子坐在桌前,她终于把她的乳房塞进衬衫里。克里斯吃掉了所有乳酪和大部分饼干,安喝了一小口他的酒,他迅速喝光了。“再来一点?”他把杯子向前推,奥利芙认为他已经喝了很多,说了一句“好吧”,然后把酒瓶给他。他全部倒进了杯子里。

  奥利芙想要坐下,才意识到桌边只有两把椅子,她之前怎么没有发现这个?她说:“我们去客厅吧。”但他们没有起来,她站在柜台前,感觉眩晕。“给我讲讲开车的事情,”她说道。

  “长,”克里斯说道,嘴里塞满了饼干,安跟着说“非常长。”

  安的孩子们没有对奥利芙说一个字,既没有“谢谢”,也没有“请”,他们一个字都没说。她觉得他们真是一群野蛮的孩子。她说:“这是花生酱和果冻三明治,”指着坐在柜台上的孩子们,他们没有说什么。“很好,很好,”她自言自语。

  但小亨利的表现却让人感到开心。在客厅——他们最终去了客厅,因为奥利芙又说了一遍“我们去客厅吧”——他摇摇晃晃走到她跟前,把湿手从嘴巴里拿出来放到奥利芙的腿上,在她膝盖上摇了好几次,她说:“你好,亨利!”小孩说:“嗨!”“你好!”她又说了次,他又“嗨,嗨”,很有趣。

  当奥利芙——她感觉到应该这样做——要求抱抱娜塔莉时,这个小婴儿一到奥利芙怀中就开始大哭,哭着要离开她。“好吧,”奥利芙说着把婴儿递给她妈妈,她花了很长时间使她安静下来。安不得不再次拿出她的乳房,奥利芙非常厌烦看到她的乳房;她太裸露了,上面浸满奶渍,爬满了静脉血管。奥利芙不想再看下去了,站起来说:“我去准备晚餐。”

  克里斯说:“哦,我想我们还不饿。”

  “没问题,”奥利芙回头说,她点燃了烤箱,在那天上午做的砂锅上加入扇贝和酸奶油,放到里面,又回到了客厅。

  奥利芙想着应该很吵闹,没想到这些孩子如此安静,甚至安也变得很沉默,和她记忆中的完全不一样。“我累了。”安对她说。奥利芙说:“我早都想到了。”

  克里斯非常健谈。躺在客厅沙发上,他谈到他们在伍斯特外面遇到的交通问题,谈到他们的圣诞节,他们的朋友以及他的足病医生的工作。她想听听这一切。但是安打断道:“奥利芙,你把圣诞树放在哪里?在窗户前面吗?”

  “我没有圣诞树,”奥利芙说,“为什么在这个世界上我需要一颗圣诞树?”

  安扬起了眉毛说:“因为圣诞節?”

  奥利芙不在乎这个。“我们房子里没有。”她说。

  安把大点的孩子安排到书房,回到客厅后,沙发已经变成了一张床,奥利芙和克里斯、小亨利坐在那里,亨利在他爸爸膝盖上晃来晃去,“好可爱的孩子。”奥利芙说道。克里斯说,“他确实可爱,对吧?”

  从书房那边,她可以听到安的喃喃低语和孩子们较高的嗓音,但一个字也听不清楚。奥利芙站起来说:“克里斯,我给小亨利织了条围巾。”

  她走进书房——两个大孩子只是静静地站着看着她——取出她织的围巾,明亮的红色,拿出来递给克里斯,他说:“嘿,亨利,快看奶奶给你做的,”小男孩拿起来塞到嘴里。“傻瓜,”克里斯说道,从嘴巴里轻轻拉出来,“这是围在脖子上保暖的。”小男孩开心地拍手。奥利芙感觉他确实是一个很棒的孩子。

  安出现在门口,旁边是两个大孩子,他们穿着睡衣。她说:“嗯,奥利芙。”她撅起嘴唇问道:“有送给其他孩子们的吗?”

  一股暗涌席卷而来,奥利芙费了很大工夫来平息自己,接着说道:“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安,你是说圣诞节礼物吗?我已经送圣诞节礼物给他们了。”

  “是吗?”安缓慢问道,“但那是圣诞节礼物?”

  奥利芙说:“好吧,我没有听你提到过,他们没有拿到吗?”

  “不,我们拿到了,”安说。然后向西欧问道:“还记得那个卡车吗?”

  那男孩耸耸肩,转过身去。然而,他们依然站在那里,那个野蛮的妈妈和两个来自不同男人的孩子,站在门口,觉得奥利芙应该再提供点什么,她应该给什么?她咬着舌头闭口不语,没有说“我猜你不喜欢那个卡车。”也没有对那个小女孩说“那个玩具娃娃怎么样?我猜你也不喜欢?”奥利芙忍着没有说出“在我们这里,会感谢送礼物的人。”

  过了一会,安对孩子们说:“快点,我们去睡觉,给爸爸一个吻。”他们走到克里斯那里吻了他,然后从奥利芙身边走过,就那样走过。可怕,可怕的孩子,还有可怕的母亲。但小亨利突然从他父亲腿上挣脱出来,拖着他的新围巾,跑到奥利芙跟前。“嗨,”他说,对着她笑。“你好,”她说,“你好,小亨利。”“嗨,嗨,”他说。他把围巾拿给奥利芙,“谢谢你!”他说。没错,他就是基特里奇,他确定就是基特里奇!“哦,你爷爷肯定会为你感到骄傲的,”她对他说,他咯咯地笑着,牙齿上浸满口水。

  克里斯环顾房间,说道:“妈妈,这里看起来很不一样。”

  “你好久没在这里住了,”奥利芙说,“事情都在改变,你的记忆也会不同。”

  奥利芙很开心。

  儿子这会在单独和她在说话。小亨利已经放到楼上的床上,妈妈和小妹妹也在那里。角落里的灯光洒在儿子克里斯身上。此时此刻是她想要的,仅此而已。克里斯的眼睛看起来很清澈,脸庞看起来很干净。他头上的白头发依然让他感到吃惊,但她认为他看起来状态很好。他谈到了他的足病治疗方法,为他工作的年轻女子,他必须要支付的保险费,以及他病人的保险。奥利芙不在意他谈些什么,只想听他说说话。他谈到了他们的房客,不再是那个养了只鹦鹉的家伙,那只鹦鹉只会说“上帝万岁”,而是另外一个年轻人和他的女朋友,他们很快就要结婚。他儿子一直在聊着,奥利芙累了,但她强忍着不打哈欠。她想永远在这里听着儿子讲话。即使在这里给她背字母,她也会一直这样听着。

  最后,他抬起一只手说:“晚安,妈妈。”然后去睡觉了。奥利芙在客厅坐了一会,只开了一盏灯,透过窗户看到外面的水都是黑色的,只有一些岩石上闪着红色灯光的斑点。她刚刚带出的木椅也静静地、耐心地坐在黑暗中。这是这几个月来没有和杰克说话的第一个晚上,她有点想念,但此刻他好像离她很远。突然从书房传来一声大喊:“妈妈!”奥利芙迅速走到书房门前,安娜贝拉站在那里,看见她,小女孩退后一步,又大喊:“妈妈!”。

  “别再喊了,”奥利芙说,“你妈妈很累了,让她睡觉。”

  小女孩把门关上。奥利芙等了一会,然后上楼去睡觉。过了会,她听到楼梯上走动的声音,那个小女孩走到她父母房间,安疲惫的声音喃喃低语,奥利芙心想,小顽童。奥利芙走到电脑前,有一封杰克的来信:“怎么样?我想你,奥利芙。请在方便时给我回信。”她回信:“哦,有太多事情要跟你说,我也想你!”

  奥利芙心里想着,杰克,快来帮我,我忙不过来了,也不能和你在一起!好像有五百只蜜蜂在她头上嗡嗡作响。

  那天晚上奥利芙好几个小时都没有睡着。她像一个头晕眼花的女学生一样,一直在回味她和克里斯的对话——哦,她太想他了——当她醒来时,听到厨房有人。她迅速起床,她是一个习惯很早起床的人,但没有想到安和克里斯,以及所有的孩子,都比她起来早。他们确实起来的比她早。当她走下楼梯时,看到他们每个人穿戴整齐,坐在厨房里。奥利芙不是一个习惯在不熟悉的人面前穿睡袍的人。“哦,大家好,”她说,紧紧地拉着睡袍。没有人说话。大孩子充满敌意地看着她——她明显能感觉到——就连小亨利也不说话,坐在他妈妈膝盖上。

  克里斯说:“妈妈,你没有买到麦圈吗?我告诉过你我们需要麦圈。”

  “你说过?”奥利芙不记得她儿子有提过麦圈。“哦,有燕麥片,”她说。她看到克里斯和安交换了一个眼神。

  “我去吧,”安说,“告诉我怎么去。”

  “不,”克里斯说,“我去,你待在这里。”

  然后,上帝,就在片刻之间,奥利芙说:“不,我去,你们都待在这里。”

  奥利芙走回楼上,穿了件衣服,拿上外套和她的黑色大手提包,快速穿过厨房,驾车去科特尔。她只想和杰克说话。但她出门时没有带她的手机!付费电话怎么也坏了?她感到慌乱和沮丧,她知道孩子们在等着他们的麦圈。“杰克,杰克,”她在脑子里呼喊,“快帮帮我,杰克。”事实是杰克给她买了手机,但她不记得带手机,有什么用?终于,当她买到麦圈,把车开出车库时,发现停车场后面有一个付费电话,她重新停好车。她开始找不到零钱,但当她最终找到零钱并拨通电话时,没有响铃音,该死,电话坏掉了!她感觉自己被什么东西紧紧束缚住了。

  奥利芙心烦意乱地驱车往回赶,她强迫自己必须专心开车。回到家,她把装麦圈的袋子扔到餐桌上,说:“如果需要帮忙,请等一会。”她走上楼梯她的房间,用颤抖的双手给杰克发邮件:“帮帮我,”她写道,“我不知道该怎么做。”然后她意识到他无法帮她,他不能给她打电话——他们达成协议,在介绍给克里斯认识前不能打电话——然后她又删掉了前面写的。“没关系,就是有些想你了,坚持一下!”然后她补充到,“很快。”

  下楼梯到厨房,依然很安静。“怎么了?”奥利芙问道,她从自己声音中听到了愤怒。

  “牛奶不多了,妈妈。只剩下一点点,安娜贝拉用了这点,西欧的麦圈没有牛奶了。”克里斯靠在柜台上说到,一只脚踝交叉在另外一只上面。

  “你是认真的吗?”奥利芙问道,“好吧,我马上回来——”

  “不,妈妈,可以了。”克里斯朝西欧的椅子点点头:“西欧,让你祖母坐在那里。”这孩子,眼皮朝下,从椅子上滑下来,站起来。

  安背对着她,奥利芙可以看到坐在她膝盖上的小亨利,以及怀里抱着的婴儿。“你们其他人呢?”奥利芙问到:“我能帮些什么?需要来点烤面包吗?”

  “可以,妈妈。”克里斯说:“我来烤面包,你坐下休息。”

  她坐在安对面的餐桌边,安转过身,对奥利芙露出假笑。西欧跑到妈妈跟前,在她耳边低语。安抚摸着他的胳膊轻声说:“我知道,亲爱的。但人们的生活方式不同。”

  克里斯说:“西欧,怎么了?”

  安说:“他看到装麦圈的纸袋子,想要知道为什么奥利芙没有用可重复利用的袋子。”她看着奥利芙耸耸肩说:“在纽约,我们带自己的袋子去商店。”

  “是吗?”奥利芙说,“好吧,你说得对。”她转身打开底部的橱柜取出可重复利用的袋子扔到桌上,“如果不是那么着急,我也会用这个。”

  “哦,”安问道,“西欧,看到了吗?”这孩子离开桌子,转身去书房了。安拿起一块香肠给小亨利,他这个早上看起来情绪不佳。“嗨,小亨利,”奥利芙说,他没有看她,只是看了会手里的香肠,然后送到嘴里。

  那天阳光明媚,前一天的乌云都消失了,阳光照进房子。外面,海湾闪闪发光,龙虾浮出水面,捕龙虾的船只也已驶出。他们决定驱车前往里德州立公园观看冲浪。“孩子们还没见过真正的大海,”克里斯说,“真正的海洋,我想让他们看看缅因州的海岸。”

  “好,我们去看吧。”奥利芙说。

  “我們开两辆车。”克里斯说。

  “好,开两辆车。”奥利芙站起来,把西欧剩下的烤面包刮进垃圾桶。奥利芙绝不允许克里斯像这样浪费面包,但她在乎什么呢?让这个野蛮的孩子浪费吧。

  到了外面,奥利芙惊讶地听到克里斯说:“妈妈,你什么时候买了辆斯巴鲁?”她感到他说这些时不是很友好。她之前把这辆车放在车库里,刚去商店买东西时开了出来。

  “哦,”她说,“我必须有辆新车,我想我现在年龄大了,需要一辆好车,可以穿过雪地。”她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这显然是一个谎言,她刚刚对自己的儿子撒了个谎。事实是这辆车属于杰克。当她的本田需要换新刹车片时,杰克说:“开我的斯巴鲁吧,奥利芙,我们两个人有三辆车,太荒谬了,你开这个斯巴鲁,我开我的跑车,我喜欢它。”

  “没法相信你买了辆斯巴鲁,”儿子又说了一次,奥利芙说,“是的,就这样。”

  奥利芙没想到安排这点事情要花这么久的时间。克里斯和安去门廊那边商量,克里斯返回时说:“西欧,你和妈妈一起;亨利,我们把你的安全座椅放到祖母车里。”奥利芙等着,尽管阳光明媚,她穿着外套还是感觉有点冷,克里斯把座椅安装到她车上。她听到他说安全带不起作用了,她说:“这是辆二手车,克里斯。”他抬起头说:“好吧,我们准备好了。”

  “你来开车。”奥利芙说。

  安坐在岩石上,望着大海,尽管岩石被风吹的很冷;克里斯和孩子们在沙滩上来回奔跑。奥利芙在停车场边上看着这一切,她把外套拉得紧紧的。过了一会,她朝安走去,安看着她,婴儿在她怀里睡着了。“你好,奥利芙,”安说。

  奥利芙不知道该做什么,岩石很宽,但她找不到一个可以坐下的位置。她只有站着,过了会,说到:“安,你母亲怎么样了?”

  安说了些什么,但吹散在风中。

  “什么?”奥利芙说。

  “我说她死了!”安回过头,大声说道。

  “她死了?”奥利芙大声问道,“什么时候?”

  “两个月前!”安在风中大声说道。

  奥利芙在那里站了几分钟,她不知道该做些什么。但最终她决定坐在安旁边,她弯下腰,先把手小心放在岩石上,然后坐在了那里。

  奥利芙说:“所以她是在你生娜塔莉之前死的?”

  安点点头。

  “对不起,别难过。”奥利芙说。

  “谢谢。”安说。

  奥利芙意识到这个高高的、陌生的女孩——应该说是中年妇女——很可怜。“她是突然离世的吗?”奥利芙问到。

  安斜视着水面。“我猜应该是,除非她没有照顾好自己。她有心脏病,所以这不应该有什么惊讶的。”过了一会,安转过脸看着奥利芙:“但除了惊讶,我还是很惊讶。”

  奥利芙点点头。“是的,你当然是。”过了一会,她补充道,“真的很惊讶,即使过了几个月,但感觉还是很突然,可怕的事情。”

  安说:“你记得那首歌吗,应该是首圣歌,‘有时我觉得自己像个没有母亲的孩子?”

  “‘离家很远,”奥利芙接着说。

  “对,就是那首歌,”安说,“我经常有这种感觉,现在真的是了。”

  奥利芙安慰到:“很抱歉。”然后接着问:“她去世时住在哪里?”

  “辛辛那提,她一直住在那里,我长大的地方。”

  奥利芙点点头。她用眼角看着这个女孩——应该说这个女人——心里想,安,你是谁?她知道这个女孩还有个兄弟,他有什么故事?她不记得。她唯一知道的是他们不再联系——他吸毒吗?可能是。他母亲是个酒徒,奥利芙知道这个。安的父亲几年前和她母亲离婚,他已经去世好长时间了。她再次说到:“抱歉。”

  “谢谢。”安站起来——看起来很轻松,虽然她怀里还抱着婴儿——离开了。她就这样走开了!奥利芙费了很大劲才站起来,她不得不一只手扶着岩石把自己撑起来。“哦,上帝!”她说,走到车跟前时还在气喘吁吁。

  回家路上,奥利芙问:“克里斯,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安母亲去世的消息?”

  他耸耸肩,没有说什么。

  “为什么你没有告诉我这件事呢?”透过窗户,外面的树木已经光秃秃,树枝黝黑,伸向天空。他们穿过一片田野,看起来湿漉漉,暗淡无光,流动的阳光照耀着这一切。

  “哦,不管怎么说,她母亲疯了。”

  小亨利在后座上唱起来:“高几,高几,火车,飞机,爸爸,妈妈!”奥利芙转身看他,他对着她笑。

  “他把所有他知道的词语唱出来,”克里斯说,“他喜欢这样做。”

  “但我不是很理解,”奥利芙跟小亨利挥挥手,接着说,“我不理解,克里斯,她是我的儿媳,我想知道她之前的生活是怎样的。”

  克里斯迅速看了她一眼,然后又看向马路,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我真的不知道你会关心这些,”他说。然后又看着她,问:“什么?”。

  奥利芙又问:“为什么?”

  “我已经告诉你为什么了。”

  奥利芙点点头。她的问题是——她没有问出来——“为什么你会和这个女人结婚?”

  他们又度过了一个晚上和一个白天,然后最后一个夜晚到了。奥利芙已经筋疲力尽,在这几天相处过程中,除了小亨利,其他小孩都不和她说话。但他们盯着她,越来越有勇气,她想,因为每次她看他们时,他们都在看着她,而不是像之前那样低着头。他们一直盯着她,西欧用他大大的蓝眼睛,安娜贝拉用她小小的黑眼睛。真是不可思议的小孩。

  最后,他们去书房睡觉了,奥利芙和克里斯、安以及小婴儿坐在一起,小亨利(多么乖的一个男孩)在楼上睡着了。奥利芙已经习惯了安露在外面的乳房,虽然她不喜欢,但她也习惯了。她为安感到难过,但她看起来悲伤已经消退,所以和她闲聊起来,安看起来也竭尽全力了。安说:“安娜贝拉因为要来缅因州才要那双橡胶靴,是不是很有心?”

  奥利芙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点头。安最后抱着婴儿上楼了,留下奥利芙和克里斯单独在一起,奥利芙意识到时机已到。

  “克里斯,”她强迫自己看着他,即使他低头看着他的脚,“我准备结婚了。”

  在他看向她并开口说话之前,时间好像静止了好久,他半笑着说:“等等,你说什么?”

  “我说,我准备结婚了,和杰克·肯尼森。”

  她看着他脸上的颜色,毫无疑问,他的脸变得苍白。他环视了一圈屋子,然后转过头看着她:“谁是该死的杰克·肯尼森?”

  “他不久前失去了妻子,我之前在电话中有提到过他,克里斯。”她感到自己的脸发烫发红,好像她儿子脸上失去的血液都跑到了她脸上。

  他非常诚恳且惊讶地看着她,她真想把前面说的立刻收回来,如果可以的话。

  “你要结婚了?”他的声音平静,用更加平静的声音说:“妈妈,你要结婚了?”

  奥利芙快速点头:“是的,克里斯。”

  他缓慢地摇着头,一直摇着头:“我不理解,我没法接受,妈妈,为什么要结婚?”

  “因为我们是两个孤独的老人,我们想要在一起。”

  “那就在一起!但为什么要结婚?妈妈?”

  “克里斯,這有什么区别?”

  他俯身说——他的声音咄咄逼人——“如果没有区别,那为什么要结婚?”

  “我的意思是,对你,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吗?”但是,可怕的是,奥利芙此刻也感到有点疑惑。她为什么要和杰克结婚?这有什么区别?

  克里斯说:“妈妈,你邀请我们来这里就是为了告诉这个,是不是?我无法相信!”

  “我邀请你们来是因为我想见你,自从你父亲葬礼后,我都没有见过你。”

  克里斯说:“你邀请我们来这里是要告诉你要结婚了,真是无法相信!”他接着说:“妈妈,你从来没有邀请过我来这里。”

  “我不需要邀请,克里斯,你是我的儿子,这是你的家。”

  他脸色慢慢恢复正常。“这不是我的家,”他说,环顾一周,“哦,上帝。”他站起来,“这就是为什么这里看起来如此不同了,你已经搬出去了。你是不是已经搬到他的房子了?当然,肯定是!然后卖掉这个?哦,上帝,妈妈。”他转身看着她,“你什么时候结婚?”

  “很快,”她说。

  “要举行婚礼吗?”

  “没有婚礼,”她说,“我们去市政厅。”

  他走向楼梯,“晚安,”他说。

  “克里斯!”

  他转过身。

  奥利芙站起来,说:“你的语言令人震惊,你在你父亲的葬礼上说他从来没有发过誓。”

  克里斯看着她,“妈妈,你这是要杀了我,”他说。

  “好吧,杰克明天早上会在你们离开前见一下你。”她突然暴怒,“晚安,”她说。

  她能听到克里斯和安在讲话,但听不清楚他们在说什么——她坐在客厅里——他们的声音稳稳地传给她。最后,她缓慢站起来,轻声走到楼梯旁。“简直就是自我陶醉,克里斯,你懂吗?”克里斯回到:“哦,上帝。”还说了很多,奥利芙转身,轻声快速地走回到客厅的椅子上。那天夜里晚些时候,在她房间里,她一直在琢磨“自我陶醉”这个词语,她知道这个词语本身的意思,但在这里到底有什么意义呢?她打开电脑,在词典上查找这个词语。“自我欣赏”,词典上写着,还有“人格障碍”。关上电脑,奥利芙不理解,还是不明白。自我欣赏?奥利芙不认为欣赏自己!人格障碍?鉴于人类情感的广泛性,为什么会有人格障碍?谁造出来的这个词语!

  她躺在床上,没想着能睡着,最后确实也没有睡着。她从床头抽屉里拿出晶体管收音机,调低声音放在耳旁,一直那样躺着。整个晚上过去了,她盯着黑暗,只是翻了几个身。她看着红色的数字钟表,抱着小收音机,听清楚了收音机里的每个词语,知道自己整夜甚至都没有打一个盹。

  外面天亮了,她起床穿好衣服,走下楼梯,拿出牛奶和三碗麦圈放在桌子上。她在门口小镜子上瞥了一眼,发现自己有双囚犯一样的红眼睛。

  “嗨,妈妈,”克里斯来到厨房,说到,“他什么时候过来?我们还有一长段车程。”

  “我现在就给他打电话,”奥利芙说着就拨通电话,“嗨,杰克,”她说,“你现在能过来吗?他们还有一段车程,想现在就开始。很好,待会见。”她挂断了电话。

  “哦,孩子们,看看奶奶做了什么。”安走进来,抱着婴儿,“她把你们的麦圈拿出来了。”孩子们没有看她——奥利芙注意到了——但坐了下来,西欧和安娜贝拉挤在一张椅子上,吃着麦圈。他们发出可怕的咀嚼声音。小亨利用勺子敲着桌子,看着奥利芙微笑,把牛奶和麦圈撒向空中。

  “亨利。”安说道,小亨利说:“飞机!”然后把勺子也扔到空中。

  当奥利芙看到杰克的汽车驶入车道时,发现他开着运动车,她希望克里斯不要看到。杰克敲门时,她去开门,看见他穿着麂皮大衣,看起来富有、滑稽。他有意识不去亲吻她。

  “杰克,”她说,“你好,进来认识我的儿子,这是他的妻子,”她补充道。接着说:“还有他们的孩子。”

  杰克用滑稽的方式低头鞠了一躬,他的眼睛像往常一样闪烁着,然后跟着她走进客厅。 “你好,克里斯多夫,”他说,然后伸出手。克里斯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说:“你好。”他摇了摇杰克的手,好像那是一条死鱼。

  “哦,快点,克里斯。”奥利芙在意识到之前,嘴里已经冒出这些词语。

  克里斯惊讶地看着她。“快点?”他大声说到,“快点?哦,天哪,妈妈,你是什么意思?‘哦,快点,克里斯?”

  “我意思是——”奥利芙意识到她这些年一直害怕她的儿子。

  “哦,停止,克里斯!停止这些,看在基督的面子上!”这是安的声音,她跟在奥利芙后面走了进来,奥利芙转向她,惊讶地发现安的脸是红色的。她的嘴巴看起来变大了,眼睛也变大了,她又说了一遍:“停下来,克里斯,快停下来!让这个女人去结婚,和你有什么关系!你就不能对她客气点?我现在就要大声说出来,克里斯,你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你认为我有四个孩子?我有五个!”

  然后安转身对杰克和奥利芙说:“我代表我丈夫,对他幼稚的行为表示道歉,他太幼稚、孩子气。克里斯,你真的太幼稚了!”

  克里斯立刻举起手说:“她是对的,她是对的,我太幼稚了,对不起,杰克,我们重新来一次。你好!”克里斯再次把他的手拿出来伸向杰克,杰克摇了摇。但克里斯的脸像白纸一样苍白,奥利芙感觉到困惑,对他,他可怜的儿子。儿子刚刚被他妻子这样在众人面前大吼,她感到难过。

  杰克随意地挥了挥手,说没事,他确定当时也很震惊。他和克里斯坐下来,安离开了房间。奥利芙站在那里,她勉强可以听到他儿子问杰克——谁还会穿这样的麂皮大衣——他说工作需求,她隐隐听到杰克说他在哈佛教书的一辈子,他的专业是奥匈帝国历史。克里斯点头说:“酷,太酷了!”安来回忙着收拾孩子们的东西,孩子们站在门口看着,有时会跑到妈妈那里,她赶他们离开。“走开!”她对其中一个喊到。小亨利开始大哭。

  奥利芙走到他跟前。“现在,现在,”她说。他把手放在哭泣的眼睛上,看着她。接着——奥利芙不确定是否真的发生,在她的余生,她都不能想象——他向她伸出了舌头。“好吧,”奥利芙说,“好吧,好吧。”然后走向了客厅,杰克和克里斯此刻站了起来,结束了他们的谈话。

  “准备好了吗?”克里斯问安,她带着一个带轮行李箱穿过房间。 然后他转向杰克。 “很高兴认识你。对不起,我得帮助我妻子收拾行李了。”

  “哦,当然。”杰克再次用他滑稽的方式鞠了一躬。他退后一步,将手伸入卡其色裤子的口袋中,然后又拿出来。

  当他们把所有的东西放到一起时,外套、鞋子、蓝色橡胶靴,奥利芙感到头晕目眩。安的表情仍然僵硬,克里斯谄媚地试图去帮她。终于,他们准备离开了,奥利芙穿上外套,准备把他们送到车上。杰克也跟他们一起出门,奥利芙看到她儿子再次在门口和他说话——安准备开车——克里斯看起来心情舒畅,说话时甚至露出了微笑。孩子们都坐好了,克斯里走向奥利芙给了她一个轻轻的拥抱,轻声说:“再见,妈妈,”奥利芙说:“再见,克里斯,”接着安也给了她一个拥抱,也是轻轻一抱,说:“谢谢,奥利芙。”

  然后他们驱车离去。

  当奥利芙看到她给小亨利编织的围巾躺在客厅柜台下面时,她感到绝望。她弯下腰捡起来,回到厨房,杰克撑着双臂坐在桌子旁。奥利芙打开门,把围巾扔进了垃圾桶。然后走进来坐在杰克对面,“好吧,”她说。

  “好吧,”杰克温柔地说到,把他那双大大的历经过风霜的手放在奥利芙手上。过了一会说:“我想我们知道他们家谁做主了。”

  “她妈妈最近去世了,”她说,“她很悲伤。”

  她抽出她的手。一個真相迅速浮现在她脑海:她在很大程度上失败了。她已经失败了很多年,但一直没有意识到。她不像其他人那样拥有一个家。其他人有自己的孩子来看望并住在一起,他们说说笑笑,孙子们坐在奶奶的膝盖上,他们一起去旅行,一起吃饭,分别时会亲吻。奥利芙能想象到这会发生在很多家庭里。比如她的朋友,伊迪丝,在她搬到养老院前,她的孩子们会看望她并和她相处。很肯定他们会度过一段快乐的时光,而不会像刚刚发生在自己家这样的。它不是突然发生的。她无法理解她身上发生的一切,但确实是由于她的缘故造成了这一切。这已经发生了很多年,或许会是她的一辈子,她怎么知道呢?当她坐到杰克对面时,目瞪口呆,她觉得她盲目的过了一辈子。

  “杰克?”

  “奥利芙,怎么了?”

  她摇了摇头。她不会告诉杰克当她看到安对她儿子大喊时,她感到的震惊,而现在她能确切感受到的是这绝不是安第一次对他大喊;通过这点能看到他们关系的更黑暗之处,一扇门被打开时,反映的绝不止眼前能看到的——肯定比这个还多。

  她也做过安所做的事情。她会在很多人面前对亨利大喊。她不记得是谁,但她感到暴躁时肯定这样做过。这就是事实:她的儿子嫁给了他的母亲,很多男人——以某种形式——最终都这样做了。

  杰克轻声说:“嘿,奥利芙,我带你离开这里一段时间。我们开车去我那里,你需要和这里告一段落。”

  “好主意,”奥利芙站起来,带上她的外套和黑色大手提包,让杰克陪她走到斯巴鲁跟前。杰克帮她打开车门,然后自己也坐进去,一起开车离开。奥利芙忍住没有回头看,她闭上了眼睛,但她还是可以看到它完美的样子。她的房子,她和亨利很多年前建造的房子,它看起来越来越小,无论以后谁买下来,都会被夷为平地,因为地皮更值钱。房子在她紧闭的双眼后面慢慢消失,她浑身打了一个寒战。在抚养儿子的那所房子里,她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在抚养一个没有母亲的孩子。现在离家很远,很远。

  [美]伊丽莎白·斯特劳特 醒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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