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通常的认知里,摄影这一行为本身总是同“在场”有着紧密的联系。战地摄影师罗伯特·卡帕那句耳熟能详的名言“如果你拍得不够好,是因为靠得不够近”似乎又为摄影的“在场性”提供了一些“道义”上的支持。但是瑞士摄影师库尔特·卡维泽(Kurt Caviezel,以下简称卡维泽)却有意地制造了一场错位—摄影师与摄影机的错位:从镜头焦点到感光元件的距离很短,但是从感光元件到取景器的距离往往相隔数千公里。
在过去 19 年的时间里,卡维泽在苏黎世的工作室跟踪着全世界大约 2 万个网络摄像头,并通过截屏的方式保存下他需要的画面。这些摄像头有些是交通监控,有些是机场、仓库等设施的监控,还有一些是城市或者景区的监控。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那就是具有公开的 IP 地址,可以通过某些搜索软件寻获并进行正常访问。卡维泽坦白,他绝对不会用黑客破解的手段来访问这些摄像头,以保证他创作行为的合法性。
这些遍布全世界的监控摄像头由当地的工人架设、安装并且选择观看角度,一个正常运作的摄像头会以“公正”“冷静”“平等”鸟类 1286,2000 - 2019,库尔特·卡维泽昆虫 328,2000 - 2019,库尔特·卡维泽的方式记录着它面前的世界,这些由数据包组成的画面经过索引、编制后被发送到全世界的各种访问终端上。如果没有人对画面进行干预,那么每一段视频会很快地被后一段视频所覆盖,就如同水中的气泡一样消失在汪洋大海中,而“气泡”也正是卡维泽对这些网络画面的昵称。
是什么定义了卡维泽的创作行为,从而将其与摄像头使用者的操作区别开呢?这其中的关键就在于卡维泽的干预。他每天通过浏览器上的标签大量地访问摄像头,并且将重复出现的、具有一定意味的画面保存下来,然后再对保存下来的画面进行分门别类,通过这样的行为就为摄像头的机械视觉增添了人为的诗意,创造出一种不在场的纪实摄影。卡维泽是如此地依赖于遍布世界的摄像头,他本人的空间方位已经变得不再重要,而是将这些摄像头视作自己身体的延伸。在一次采访中卡维泽甚至表示,当他特别喜欢的某个摄像头停止工作的时候,他甚至会有幻肢疼痛的感觉。
19 年的时间里,卡维泽拥有了海量的影像库存,甚至于他 2014 年出版的摄影书直接命名为《库尔特·卡维泽百科全书》。为了让他的作品显露出一种客观的面貌,卡维泽将书中的主题以 A 到 Z 的框架顺序排列,以字母的线性体现出自我约束力。
卡维泽的创作行为会让人联想到法国艺术家托马斯·苏文(Thomas Sauvin)的作品《北京银矿》,他们同样是在大量无关联的影像之间以个人的主观方式设置了线索和主题,从而生发出新的意义。与托马斯·苏文有所不同的是,苏文所使用的基础影像还是在人为有意识的情况下拍摄的,而监控摄像头所获取的影像充满了随机和不确定性,而这种随机性正是卡维泽的兴趣所在。从某种意义上讲,卡维泽依然是一名传统的摄影师,他并没有采用当代艺术中常见的生成、挪用、拼贴之类的手法,而是依然强调了遇见。卡维泽总是带着戏谑、冷幽默的目光去发现混沌影像世界中的荒诞元素,甚至由于机械或者网络故障而产生的错误画面也被赋予了别样的美感。
在卡维泽的作品序列里,有两个非常引人瞩目的分类—“鸟”和“昆虫”。通常情况下,监控摄像头会架设在视野良好的高处,没有云梯的帮助人们很难在日常中去触及它们。但是对于很多动物来说,摄像头经常是一个很好的筑巢或歇脚的场所,它们对摄像头的拍摄功能毫无认知,甚至无法区分它们与路灯的差别。于是乎,我们就看到苍蝇和蜜蜂肆无忌惮地在镜头前爬来爬去,长着美丽尾羽的鸟类用它们长长的尾巴遮挡住一大半的画面。这样的影像与摄像头原本面对的景观叠加在一起就产生了意外的超现实效果。鸟类和昆虫以“无知无畏”的态度闯入了人类的监视机制中,并且以自己独特的身形消解并嘲讽着人类刻意设置的“上帝视角”。
卡维泽在“鸟”和“昆虫”中所定格的瞬间,见证了人与自然的一场交错,对双方来说这是一次意外的互动。仔细想想,这样的交错无时无刻不在我们的身边上演着。
王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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