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上,西方人怎样看中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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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键字:中国,热情,文明
  • 发布时间:2020-09-28 17:30

  对于西方人来说,中国一直是一个神秘的国度。从16世纪开始,西方航海家、旅行家、传教士陆续来华,通过他们,欧洲唤起了对这个东方古国的热情,至18世纪中期尤为炽烈。这时,中国赢得欧洲人普遍的钦敬和颂扬;但是,19世纪以后,原先较为一致的看法被打破了。

  对中国的介绍,最初偏重于风俗习惯和生活方式,后来转向政治文化制度,于是批判代替了赞美。这里包含着对制度优劣的价值判断在内,未始完全出于武力征服者的骄蛮与愚妄。

  在塑造中国的文明形象方面,耶稣会传教士起到了“领唱者”的作用。由于这些传教士都是经由严格挑选的著名学者,因此影响特别广泛。

  意大利传教士利玛窦最为人知,他出版的《基督教远征中国》便是权威著作之一。其中,他这样说中国人:“因为他们不知道地球的大小而又夜郎自大,所以中国人认为所有各国中只有中国值得称颂。就国家的伟大、政治制度和学术成就而论,他们不仅把所有别的民族都看成野蛮人,而且看成是没有理性的动物。在他们看来,世上没有其他地方的国王、朝代或者文化是值得夸耀的。这种无知使他们越骄傲,而一旦真相大白,他们便越自卑。”

  法国传教士多说中国的好话,启蒙思想家伏尔泰大受影响,对中国文化推崇备至,认为比西方更理性、更人道,虽然中国在科学方面不如西方,但是精神文明是值得效法的。提出“三权分立”的思想家孟德斯鸠强烈反对伏尔泰的看法,他明确指出:“中国是一个专制国家,它的原则是恐怖。”他说,中国人生殖过快,子孙绳绳,但都倾向于“奴隶性的服从”。又说,中国施行“人治”,一种道德至上的政体,其特质是有规则而无精神。他还特别指出:中国开国之初尚讲道德,其后则整个制度屈从单一的个人意志,戕害人性,腐败成风,由是兴替得以不断循环下去。经济学家、重农学派的代表人物魁奈赞同伏尔泰而反驳孟德斯鸠,他出版《中国的专制主义》一书,认为中国的政治是合法的专制政治,为中国统治者的专制主义和绝对权力做了辩护。《社会契约论》的作者、被称为一代民主政体之父的卢梭,在中国文化问题上,则不可能不持批判的态度。“远看成岭侧成峰”,其实都是同一个中国。著名的人道主义者、法国诗人雨果在圆明园被焚次年,致信英法联军巴特勒上尉,痛斥西方侵略者,信中直呼英法两国为“强盗”,最后呼吁说:“我渴望有朝一日法国能摆脱重负,清洗罪恶,把这些财物归还被劫的中国。”

  英国思想家罗素也曾表示说,准备起草一份控诉书,控诉每一个列强。

  西方人有种种,不可一概而论。

  对于中国,英国人先扬后抑,同欧洲的整体态度基本保持一致。而罗素始终是友善的。

  同《鲁滨逊飘流记》的作者笛福称中国为“可悲的民族”相反,罗素称之为“迄今遇到的最好的国家之一”,盛赞中国的国民性:善良、安顺、礼貌、耐心,“爱面子”及“和平感”,如此等等。中国喜作“枭鸣”的鲁迅对罗素的赞辞并无好感,他曾针对罗素赞美中国轿夫的言论,作出尖锐的嘲讽。

  对于中国及其国民性,德国人同样有褒有贬。

  其中推崇中国文化最力的,要数哲学家、数学家莱布尼茨,他在《中国新论》中,对中国的道德和哲学赞扬有加。魏玛枢密顾问官歌德称赞的也是中国的道德和礼仪,中庸、保守和节制。本来,在德国这样崇尚古典和理性的国度,多少可以容忍中国的专制和保守,然而,在知识阶级中,从赫尔德到黑格尔到马克思,批评者还是占压倒性多数。

  赫尔德在《关于人类历史的哲学思想》中,对中国有所论述。他说:“无论是战斗精神还是思维精神,都是与这个终日守着炉火睡觉,从早到晚喝着热茶的民族无缘。”他说:“他们的天文学、音乐、诗歌、兵法、绘画和建筑如同千百年前一年,仍旧是他们的永恒法令和千古不变的幼稚可笑的政体的孩子。这个帝国是一具木乃伊,它周身涂着防腐香料,描画有象形文字,并且用丝绸包裹起来。它体内血液循环已经停止,犹如冬眠的动物一般。所以,它对一切外来事物都采取隔绝、窥测、阻挠的态度。它对外部世界既不了解更不喜爱,终日沉湎在自我比较的自负之中。这是地球上一个很闭塞的民族。”

  他说:“对我来说,孔子是一个伟大的名字,尽管我得立即承认它是一副枷锁,它不仅套在孔子自己的头上,而且永远强加给了那些愚昧迷信的下层民众和中国的整个国家机构。在这副枷锁的束缚之下,中国人以及世界上受孔子思想教育的其他民族一起停留在儿童期,因为这种道德学说刻板机械,永远禁锢人们的思想,使其不能自由地发展……”

  黑格尔对中国哲学、宗教、道德、律法、科学,以及社会政治制度是从根本上否定的。

  他从“绝对精神”出发,认为中国的民族性缺乏属于“精神”的一切,缺乏个人性、主观性,缺乏内心的自由。他认为,中国人崇拜权力,自视卑贱,只有一种顺从听命的意识。

  他指出,中国这个国家是以家族关系为基础的—— 一个父权制的政府。这个政府用了谨慎、劝谕、报应的,或者简直可以称为纪律的刑罚,来维持它的机构。从家庭到社会,培养并贯彻“家长政治”的原则,其实几乎等于一种奴隶制度。

  在美国,讨论中国国民性的最早、最完整、最有影响力的著作,当是史密斯的《中国人的气质》。这位中文名为明恩溥的传教士,在华生活近五十年,他在书中详细记述了他所观察到的中国人的二十六种“特性”。

  其中首要是“面子”问题,其余为“蒙昧”“轻视外人”“公共心之缺乏”“保守主义”“同情之欠乏”“缺乏人格与良心”,以及后经删除的“裙带关系”“缺乏利他主义”等等。在整体上,全书的色调是偏于灰暗的。

  欧洲人和美国人对中国人的民族性格的批判,多集中在如下几个方面:一、稳定性或称不变性。所谓坚忍性,无非给保守性换了一种好听的说法罢了。二、自大,即史密斯所说的“面子”,把国家称为“天朝”“中国”,其实由此而来。三、视等级為天经地义。四、国族、家庭、群体大于个人,颂扬个人的顺从和义务而忽略权利。对等级的遵从与对个人的卑视,结合为奴性,自然这同专制政治密切相关。五、漠视社会和他人的存在,对何为正义和真理这些带有终极性的理念,由来缺乏追求的热情。

  应当把帝国主义及殖民势力的政治行为与西方的基本价值观分开。虽然两者不无联系,但是也应看到相互间的悖离、矛盾与冲突。西方人文主义传统是一个不断延续、发展的过程。殖民主义的产生,无疑是对这一传统的挑战,但是在西方历史上,它只是一个短时段,存在之链中的一个环节而已,不能据此否定人文主义传统本身。事实上,西方人正是依靠这一传统而战胜了殖民主义。对于殖民地人民的民族斗争,西方宗主国有不同的人群予以积极的回应,或直接加入其中,所以未尝不可以把斗争看作是西方文明的一种自我救赎和自我战胜,体现了人文主义自身的力量。

  西方人对中国国民性的批判,因身份、视角、观念的不同而不同,并非一律出于“侵略者惯用的文化毁灭、精神奴役的文化侵略”,不完全构成“权力关系”。

  摘自林贤治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纸上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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