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反垄断?

  商业史上,汽油以及汽车业的快速兴起,与一个知名的反垄断案件相关。

  石油工业的早期,原先的提炼技术较初级,只能从每桶天然原油中提炼出15%-18%的天然汽油,最高只能到20%。好在汽油因容易爆炸和燃烧,几乎没有销路,没有人关心汽油产量。

  然而,以汽油为动力的汽车迅速增加,情况发生急剧变化,全球濒临汽油荒。1911年,汽油价格是9.5美分,1913年涨到17美分,对新生的汽车工业构成重大威胁。

  有一名叫威廉·伯顿(William Burton)的化学博士,于1889年进入约翰.洛克菲勒(John Rockefeller)缔造的垄断组织——标准石油公司。1909年,伯顿预见到即将到来的汽油短缺,指导他的研究小组着手提高汽油产出的实验,其实验目标是要“裂变”,即将较大的不合需要的碳氢化合物分子,变成可产生汽车汽油的较小分子。

  研究小组最后进行了一种危险的“热变”试验,将价值很低的粗柴油同时处于高压和高温之下,其温度达到650摄氏度以上。这种做法空前危险,甚至锅炉工都拒绝操作,科学家们必须自己冒着危险,登上烧得很热的蒸馏塔堵塞漏气的缝隙。最终,粗柴油产出一种“合成汽油”,一桶原油可以提炼出45%的可用汽油,效率提高一倍多。

  就发明而言,伯顿完全是自作主张,他未经位于百老汇大街26号的总部授权,也没有通知芝加哥印第安纳石油公司子公司的董事,但是,要将技术革新大规模商品化,他再也绕不开总部了。伯顿曾经向纽约标准石油公司总公司申请100万美元,建造一百座进行热裂变的蒸馏塔,然而,百老汇大街26号不加说明断然拒绝, 总公司认为这个主意纯属蛮干。

  “伯顿是想把整个印地安纳州炸到密歇根湖里去,”纪实作品《石油风云》(The Epic Quest for Oil, Money and Power)援引一名当时的董事说。

  巧合的是,由于西奥多·罗斯福(Theodore Roosevelt)发起的反托拉斯运动,标准石油在1911年被美国最高法院宣布拆解,分拆成34个独立的公司。

  托拉斯解体后,伯顿所在的印地安纳标准石油公司获得了独立,从纽约总部僵硬死板的控制下获得了意想不到的解放,想到各独立公司间的竞争,他们马上行动,1913年,伯顿的第一座蒸馏塔即开工投产,一种通过高温裂变生产的新汽油问世,他的高温裂变方法使炼油厂的生产具有高度的灵活性,在关键时刻促进了处于襁褓时期的汽车工业。

  我们很难说,如果标准石油公司这一显赫的垄断组织继续存在,高温裂变的汽油就无法商业化,然而,鉴于其控制了美国80%的炼油业,其保守僵化导致新技术被延误几乎是肯定的。就其而言,如果汽油因短缺而价格节节攀升,不一样可以乐观其成吗?

  当然,标准石油公司并不是一股天然的技术反动势力。

  其实,19世纪80年代中叶,洛克菲勒控制美国炼油业以及销售市场后,他推行一系列降低成本、扩大销售的革新。比如,标准石油花了很大力气甩掉庞大、易漏、笨重、成本高的木桶,用铁路油罐车取代木制油桶和棚车——木制油桶后来甚至成为计算石油的计量单位。

  谁都不能否认,标准石油这条巨龙利用其垄断地位,为石油工业所带来的贡献。

  在本期商业史《垄断助产士摩根》我们能看到,即使是罗斯福这个“屠龙者”也认为:“托拉斯是经济发展的自然的、有机的延伸,他说要阻止它们无异于试图堵住密西西比河。”他和约翰.摩根(John Morgan)都喜欢大企业,他们都想促进美国进入世界市场。

  只是,硬币的另一面在于,其竞争所采用的战术残酷无情,比如,他的推销员可恐吓干预贩卖别家公司油品的竞争对手和零售商,这干预了市场规则的基本运行,尽管这未必是公司官方的政策。

  更重要的是,对于一个垄断者而言,它在本质上是厌恶变化,进而倾向于扼杀创新的。因为稳态带来的是可预期的利润,而变化则往往意味着不可测的风险。

  “摩根喜欢的是干净、利落、处于银行家的控制之下的资本主义。摩根财团是为根基扎实的大企业融资的银行——这些大企业都是庞大的工业计划体系,要稳定,不要创新,要有可预见性,不要改革实验。而这些大企业又受到新兴公司的威胁,所以维持现状对摩根银行来说就异常重要。”《摩根财团》(The House of Morgan )一书的作者罗恩·彻诺(Ron Chernow)这样写道。

  事实上,垄断者带来的秩序和便利是可见的,然而,维持垄断的不正义以及巨大的隐形成本,常常是我们所容易忽略的。

  100多年前发生在美国的故事,同样可以映射到2020年末互联网行业的反垄断。

  在这样一个特殊年份,中国的互联网巨头在多数时间,一直处于高光时刻。

  疫情催化了在线经济的火热,多数巨头业绩高扬,股价节节攀升,20家已上市的互联网公司市值超过百亿美元,腾讯在2020年涨了50%,京东上涨了150%,拼多多和哔哩哔哩涨了370%和360%,甚至连被调侃为一个单位的百度,年终一轮的追涨后,全年市值也上升了71%。

  这些公司的价值远不单是其本身的财富,在疫情防控的关键期,他们提供了健康码,将各种制成品、生鲜蔬菜送到家,新推了直播卖货,保障了居民生活,稳定了工厂订单,成为稳增长、稳就业的功臣。

  他们所构建的数字化基础设施,成为中国经济长期增长的重要助力,所有企业在疫情中均系统领略了数字化的威力,迟疑者们纷纷寻求补上这块短板,AT为代表的巨头,是他们数字化无法回避的交易对象。

  在这样的背景下,数字经济的监管为什么要一改“包容审慎”的态度?

  一个必要性在于,当数字英雄们连接越来越多的产业时,若是没有足够的约束力,他们不只在侵犯其他利益相关者的合理边界,比如明目张胆的“二选一”、隐晦难指证的大数据杀熟(参见《肆虐的大数据杀熟》一文)等乱象外,其本身也会不自觉陷入到原本模式的自我强化,而可能成为妨碍公平和创新的一种力量。

  2020年,有一个网络热词是“内卷”,本意是指人类社会在一个发展阶段达到某种确定的形式后,停滞不前或无法转化为另一种高级模式的现象。

  互联网行业同样出现了“内卷”,一个代表性的案例就是社区团购。

  2020年年中开始,多家巨头企业均在三四线城市布局社区团购业务,以求带来了新的流量池。有专家分析认为,尤其对尚未盈利的拼多多、市盈率畸高的美团而言,推进社区团购是有效提升市值的方式。

  这样一项业务,引来这么多互联网公司杀入,大量以低于成本的价格补贴以拓展市场,并排挤竞争对手甚或独占市场。

  且不论在道德层面,这种做法是否挤压传统中小商贩的生存空间(参见《困在社区团购的经销商们》),进而减少了弱势人群的就业机会,单以雄厚资本支持的低价倾销行为,本身也是非法的,是一种经济上的倚强凌弱,一种过程中的不正义。

  从这一点考虑,对社区团购企业的约束就迫在眉睫。如果没有执法案例或查处金额有限,互联网企业或许会产生侥幸心理,通过与“九不得”打擦边球的方式继续推进社区团购。

  提醒那些掌握着海量数据、先进算法的互联网巨头,“别只惦记着几捆白菜、几斤水果的流量,科技创新的星辰大海、未来的无限可能性,其实更令人心潮澎湃”。

  追逐“几捆白菜、几斤水果”,何尝不是互联网发展“内卷”的一种象征?虽然其商业价值确实未必小,就像海天酱油同样可以价值千亿美元一样。

  在摩根财团的故事中,西奥多.罗斯福一改前任的放任自流,掀起反垄断运动,确实有着复杂的政治动机,这些寡头实力太雄厚,又高高在上,罗斯福想要纠正政府与公司的权力不均现象,同时认为大经济主义要求政府相应地加强规章制度,可摩根认为这没有必要,信任、荣誉和自律就可以起到监督与制衡的作用。

  然而,即便从纯经济的角度,反垄断对于打破内卷下的稳态、激励更多突破性的创新,依然大有裨益。

  许多人未必想到的是,反垄断的受益者,可能恰是原本的垄断者本身。

  比如,洛克菲勒的标准石油公司虽然被迫肢解,但是,他依然持有各个独立公司的股票,相继独立的公司纷纷从僵化的管理制度中挣脱出来,在解体不到一年的时间,整体股票价值大体增加了1倍,其个人财富增长了1倍。

  由于电灯的广泛普及,石油工业曾经主攻的煤油照明市场,本已摇摇欲坠,伯顿的发明的汽油提炼方法,助推了汽车工业的兴起,汽车业迅速成为石油工业最重要的应用场景,进而大幅提振了石油公司的价值。

  这一切,帮助老洛克菲勒成为历史上第一个身价10亿美元的富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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