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图格沁的傩者

  • 来源:中国摄影
  • 关键字:舞姿,探险,戏剧
  • 发布时间:2021-02-04 21:02

  初识呼图格沁,那涩哑的长调、神秘的舞姿便深深震撼了我,这种震撼只有身在其中才尤为彻骨。是什么力量使呼图格沁就像沙地的柠条顽强地传唱、游走了二百年?又是什么力量使呼图格沁成为老哈河冲积平原上空不散的灵魂?我意识到寻访它将是一次心灵探险之旅。

  呼图格沁是孕育于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黄土之下,成长在老哈河畔,融歌舞、戏剧、说唱、傩戏于一体的民间艺术。它酷似喇嘛庙的查玛,又似汉族的秧歌,兼具傩的元素,既有歌舞,又有面具,既有宗教色彩,又有戏剧雏形。正是这么多的“是”与“不是”、“像” 与“不像”,才形成了“呼图格沁”独一无二的艺术形式,可以说是跨文化、融古今、通人神的,超越剧本、超越剧场、超越演出的文化原生态活化石。

  呼图格沁产生于清代嘉庆年间,世代口耳相传,连绵不断,如今仅存于内蒙古赤峰市敖汉旗萨力巴乡乌兰召村,被国内外专家学者视为“弥足珍贵的蒙古族民间艺术瑰宝”。 2008 年,第五代艺人金生、李福山获得内蒙古自治区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2018 年,金生之子金永利获赤峰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人。

  每年的正月初五至十六,呼图格沁在萨力巴乡一带蒙汉杂居的村子里演出。演员有6 人,分别为阿日查干(白头翁)、朋斯克(黑头翁、白头翁义子)、曹门代(白头翁媳妇)、花日(白头翁之女)及孙悟空、猪八戒组成,由男性扮演,穿特制服装,戴特制面具,乐队及伴唱者有10 人左右。

  如今,呼图格沁已经由单一的求子文化向祈福文化转变,祈求国泰民安、五谷丰登。在人们的审美需求随着时代发展不断裂变的当代,呼图格沁生命力必然会受到损伤。然而,原始艺术是史前图像的保管箱,这远古景象在当下的神秘复活,自有其残存的文化意义。

  面具是“呼图格沁”中不可缺少的舞蹈道具。民间艺人就地取材制作的面具,虽然粗糙但不影响“呼图格沁”如神亲临的地位。取土、做坯、糊纸、上彩、打孔、晒面具,等等,每个环节都有庄重繁多的仪式。“忘不了成吉思汗……忘不了故乡……忘不了蒙古族的血统……”每到正月初五,一戴上面具就意味着神灵附体,此时本人的个性便随之消逝,替代出现的,是由面具所指的神仙。

  呼图格沁艺人表演的是高高在上的神灵,脱掉面具以后他们是地地道道的蒙古族农民。扮演白头翁的第五代传人李福山已经67 岁,平时是放了100 多只羊的羊倌。他的儿子李海波是一名长途货车司机,而第六代传人金永利是承包了150 多亩地的农民,他们每个人都有两种鲜明的身份。我是谁?我从哪来?神在何处?我快乐吗?我痛苦吗?我感伤吗?是,又不是;似,又都不似,内在与自然之间,假我和本我之间,心灵与肉身之间,令人不由自主地深入的寻味。生命况味与粗粝的自然交织下,这些问题又何尝不是我们自己。或许, “自指着面具前行”是人类无法摆脱的宿命,那么在傩戏表演者之外,值得你我凝视的面罩与内心又是什么呢?

  这些原始文化遗存,这种本能的感悟,应该在当代文化视觉下,赋予全新的寓意。由此,我在拍摄上,回归心灵,去掉生活环境,仅仅靠服饰、道具来呈现艺人们的内心世界。通过“傩者”摘下面罩自观内心,以或注目、或自鉴、或凝神静思的眼神,让“自我身份与文化角色”的相互指认图谱得到显现。同时,采用冷凝式观看,横向归纳的逻辑结构,通过 8×10 大画幅对肖像细节的平面化解析,以人类学的态度,踏踏实实地再现本真的“我”,而黑白胶片扫描后的着色,从制作行为上隐喻了后天的文化对先天之“我”的浸染过程。

  2019 年初,恰逢敖汉旗委宣传部与滕利明影像工作室联合开展“外地人眼里的北方傩戏之乡”摄影工作坊,我欣然参与其中。 两年时间,我拍摄了200 余张8×10 胶片,数次深入到内蒙古敖汉旗萨力巴乡乌兰召村,与他们交朋友,吃住在老乡家里,投入地体验,抽离着观察,在这种内外视角的交织下,我尝试用影像逼近这些身处400 毫米年降水线上的农、牧民艺人的内心世界。一个民族的艺术精神,常常潜藏在集体无意识之中,通向这个神秘的地下世界,需要一个井口,而呼图格沁,就是具有人类学意义的一个现存的井口。

  维特根斯坦说: “人类是人类灵魂的最好图画”。一次次,毛玻璃下透过取景放大镜,那一双双眼睛令我刻骨铭心:端坐在镜头前的艺人,面色平静,沧桑里透着虔诚,迷茫中又带着恳切的目光,像是缅怀,又像期待,让我感受到那牛羊般的善良目光的“通视”,那里面好像有山,有水,有草原,有人生,有比大地更为丰富的内容,这不正是我找寻的内心世界吗。按下快门的那一刻,我的手有些抖……

  “雨停啦……天晴啦……我们也要走啦……青鸟展翅高飞啦……把祝福留给你们……我们也该走啦……”艺人们吟唱着,涩哑的长调中,一丝向着大地高天的感伤,回荡在老哈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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